等把最后一把豆子挑干净,阿顺的指尖都沾了层细糠,指缝里还嵌着点浅黄的豆粉,他捧着小瓷碗里的“胖粒豆”颠了颠,碗沿磕出轻脆的“嗒嗒”声,又把碗凑到鼻尖深吸了口气——豆子带着粮仓里沉淀的清谷物香,混着刚晒过窗台的阳光暖意,顺着鼻腔钻进心里,连刚才挑豆子时的困倦都散了大半。
“阿婆,豆子挑好啦!一颗石子都没漏!”他举着碗往灶房跑,鞋底蹭过堂屋的青砖地,带起轻微的“沙沙”声。灶房里早飘着柴火的焦香,阿婆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松针,枯干的针枝落进火里,“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映得她鬓角的白发都泛着暖光。锅里的水已经冒起细密的白泡,水汽裹着铁锅的铁腥味,在屋梁下绕了圈,又从窗缝钻了出去。阿婆回头看了眼碗里的豆子,粗糙的手指在碗沿轻轻碰了碰,笑着点头:“好小子,眼尖手稳,比上次快了半个时辰。先把碗放窗台上,别让灶火烤着,咱们抓紧把豆子搬到院子晒,我瞅着天上的云要飘过来了,再晚些风该大了。”
李云谦已经拎起了铺在八仙桌上的粗布角,布面边缘磨出的毛边蹭过他的手腕,粗粝的触感带着洗过多次的柔软。阿顺赶紧把瓷碗搁在窗台的青石板上,碗底沾的细糠在石板上留下圈浅黄的印子,他又伸手把碗往里推了推,生怕风把碗吹倒,这才跑过去拽着粗布的另一角。两人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着布上的豆子似的,慢慢把布抬起来——豆子在粗布上轻轻滚动,颗颗圆润饱满,偶尔有两颗粘在一起,晃了晃又分开,落在其他豆子上,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院子里的青石板被太阳晒了大半上午,踩上去暖融融的,连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意。阿婆早把竹篾编的晒垫铺在了石板中央,晒垫是去年秋天新编的,竹条的青绿色还没完全褪尽,边缘用麻线缝了圈加固,四角各压了块青砖,砖面沾着点泥土,是从菜园边的田埂上搬来的。“慢慢倒,顺着晒垫边倒,别撒到外头。”阿婆站在晒垫旁叮嘱,手里还攥着根竹枝,枝桠上留着两片没掉的竹叶,被风一吹轻轻晃着。
李云谦握着布角微微倾斜,豆子顺着布面滑下来,“哗啦啦”落在晒垫上,像撒了层碎金,又像把星星从布兜里倒了出来。阿顺蹲在旁边,双手握着小竹耙子的木柄——耙子齿细得像麦芒,是阿婆特意找竹匠定制的,专用来摊晒谷物。他手腕轻轻用力,把堆在一起的豆子往四周拨匀,连晒垫边缘的缝隙都没落下,豆子在耙齿下滚动,偶尔有几颗从齿缝漏过去,他又赶紧用指尖捏起来,放回晒垫中央。“阿婆说的没错,豆子摊得越薄,晒得越透,冬天装在陶缸里才不生虫。”他嘴里念叨着,眼睛却没闲着,时不时抬头看眼鸡窝的方向,生怕那群小鸡仔又跑出来捣乱。
刚把晒垫左边的豆子摊匀,院外忽然刮来阵小风,风里裹着田埂上的青草气,还卷着几片石榴树的碎叶,“呼”地一下撞进院子,落在晒垫边。阿顺心里一紧,赶紧伸手按住晒垫的左上角,青砖压着的边角被他按得微微凹陷,可还是有七八颗豆子顺着风势滚出了晒垫,像小炮弹似的,骨碌碌顺着青石板往墙角跑。
“哎呀!豆子跑啦!”阿顺叫了一声,鞋都顾不上提稳,光着脚就追过去。最前面那颗豆子跑得最快,壳上还沾着点细糠,在石板上滚出道浅黄的痕迹,直往鸡窝底下钻。他弯腰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冰凉光滑的豆壳,豆子却“嗖”地一下钻进了鸡窝旁的草垛里——那草垛是去年冬天剩下的稻草,枯干的草茎缠在一起,里面还藏着几根母鸡掉的羽毛。
阿顺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扒开稻草,指尖刚触到软乎乎的东西,就听见“唧唧”一声软叫,低头一看,竟是早上那只总掉队的浅毛小鸡仔!它不知什么时候溜出了鸡群,正缩在草垛深处,小尖嘴叼着那颗豆子,见阿顺的手伸过来,也不躲,反而仰着小脑袋,把豆子往他指尖凑了凑,像是要分享似的。“你这小东西,倒会找地方躲懒,还抢豆子吃!”阿顺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小鸡仔的绒毛,软乎乎的像摸了团棉花,绒毛上还沾着点稻草屑,蹭得指尖发痒。他把小鸡仔轻轻抱起来,另一只手在草垛里细细摸索,指尖划过稻草的糙面,终于摸到了那颗豆子,又在周围扫了扫,把另外几颗滚散的豆子也捡了回来,连嵌在砖缝里的那颗都没落下——那颗豆子的壳磕破了点,露出里面浅绿的豆瓣,他还特意用衣角擦了擦,才放回晒垫。
李云谦这时也走了过来,手里举着片刚摘的荷叶,荷叶上还沾着晨露,水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映着阳光像颗小珍珠。“刚在院角的荷塘边摘的,荷叶宽,等会儿把它铺在晒垫的上风头,风要是再刮,豆子就不会滚远了。”他说着蹲下来,把荷叶铺在晒垫左边的青砖上,荷叶的边缘垂下来,刚好挡住晒垫的一角,清苦的荷叶香混着豆香,在空气里飘散开。
阿婆端着刚晾好的粗瓷碗茶水走过来,碗沿还沾着水珠,她看着阿顺怀里的小鸡仔,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笑:“这小东西,比顺儿还馋,去年的稻草垛都能让它找出窝来。”她把一碗茶水递给李云谦,又把另一碗递给阿顺,指尖碰到阿顺的手,还特意摸了摸他的手心:“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追豆子的时候光着脚跑的?”阿顺吐了吐舌头,赶紧把小鸡仔放回鸡群,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茶水是用后山的野菊花泡的,带着点清苦,咽下去后,喉咙里又泛着甜,连晒在身上的阳光都好像没那么晒了。阿婆又指了指晒垫:“趁现在风小,你们再把豆子翻一遍,让每颗豆子的两面都晒着太阳,这样才晒得透,存的时候也不容易长霉。”
阿顺把茶碗放在旁边的石凳上,接过李云谦递来的小耙子,两人一左一右蹲在晒垫边,动作轻轻的,像怕碰疼了豆子似的。阿顺的耙子刚碰到豆子,就发现有颗豆子特别沉,捏在手里一看,竟是颗比“胖粒豆”还大一圈的豆子,豆皮泛着油亮的浅黄,上面还带着点深褐色的纹路,像画上去的小花儿。“云谦哥你看!这颗比我留的‘胖粒豆’还大!”他举着豆子凑过去,阳光透过豆壳,把里面的豆瓣照得隐隐约约,能看见两瓣豆瓣紧紧贴在一起。李云谦也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碰豆子:“这是‘双仁豆’,一颗豆里有两颗豆瓣,种下去能长出两棵苗,比普通豆子金贵着呢,你可得好好收着。”阿顺赶紧把豆子放进兜里,还特意摸了摸,生怕它掉出来,又低头接着翻豆子,眼睛比刚才更亮了,连豆子缝里藏着的细糠都没放过——他想再找几颗“双仁豆”,留着和“胖粒豆”一起当种子。
院墙外忽然传来邻居张婶的声音,带着点爽朗的笑意:“王阿婆!要不要一起去后山摘野枣?今年的枣子结得密,再不摘就要被鸟啄光啦!”阿婆站在院门口应着,回头又叮嘱阿顺和李云谦:“我去后山摘点枣子,半个时辰就回来,你们俩看着点豆子,别让鸡群跑上来啄,也别总玩,记得时不时翻一下豆子。”阿顺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阿婆!我和云谦哥肯定看好豆子,一颗都不少!”李云谦也点了点头,手里还握着小耙子,目光落在晒垫上,生怕有豆子滚出去。
等阿婆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李云谦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到阿顺面前——是颗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头珠,珠子是用老槐树的枝桠做的,颜色是深褐色,表面打磨得圆润光滑,摸在手里暖乎乎的,还带着点木头的清香。“刚才在石榴树下捡的,树底下掉了好多小木块,我挑了块圆的磨了磨,串个红绳给你当玩意儿,别总摸兜里的陀螺,小心把豆子蹭脏了。”他说着,还帮阿顺把红绳系在手腕上,绳子长短刚好,木头珠垂在手腕内侧,动一下就轻轻晃着。
阿顺攥着木珠,心里暖融融的,比晒在身上的阳光还暖。他抬头冲李云谦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云谦哥!等豆子晒好了,我把最大的‘双仁豆’留给你,再分你一半‘胖粒豆’,明年咱们一起种在菜园里!”李云谦也笑了,伸手揉了揉阿顺的头发:“好啊,到时候咱们一起浇水,等豆子长出来,摘新鲜的豆子煮着吃。”
风渐渐停了,天上的云也飘走了,阳光把晒垫上的豆子晒得暖洋洋的,每颗豆子都泛着油亮的光,像撒了层碎金。阿顺蹲在晒垫边,手里攥着木珠,时不时翻一下豆子,偶尔抬头看看鸡群——那群小鸡仔正围着老母鸡啄地上的碎米,浅毛小鸡仔也混在里面,再也没掉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得很。他心里盼着阿婆早点回来,想让阿婆看看自己找的“双仁豆”,又盼着豆子能快点晒干——这样明天不仅能玩陀螺追小鸡,还能把“胖粒豆”和“双仁豆”好好装在瓷碗里,摆在窗台上,让它们也晒晒太阳。
空气里飘着豆香、荷叶香和石榴花的甜气,还有远处传来的蝉鸣,混在一起,像一首软软的歌。阿顺低头看着晒垫上的豆子,忽然觉得,这样晒豆子的日子,比玩陀螺还开心——有云谦哥陪着,有阿婆做的野菊花茶,还有藏在兜里的“双仁豆”,连风都变得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