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糖水的甜香从灶房飘出来时,太阳已经斜斜挂在西边的山尖上,把院子里的石榴树影子拉得老长,叶尖还沾着傍晚的微光,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像在地上铺了层跳动的墨色碎布。阿顺蹲在墙角,正给上午从市集买回的青菜择黄叶,手指蹭了点泥土也不在意,指尖捏着发黄的菜叶,一片片扔进竹筐里,时不时抬头往灶房望一眼,嘴角扬着藏不住的笑——他还记着糖画在嘴里化开的甜,更盼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糖水,心里早打定主意,等会儿要给阿婆和谦哥多盛两勺饱满的红枣,自己少吃两颗也没关系。
李云谦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拿着块刚磨好的木柴,是下午劈柴时特意挑出的软木,纹理顺,不容易裂,打算给阿顺做个小陀螺。他指尖摩挲着木柴的纹路,把边缘的毛刺一点点磨平,耳边是灶房里阿婆搅动糖水的“哗啦”声,还有阿顺哼着的不成调的小曲——那曲子是上午在市集听来的,阿顺记不全词,只反复哼着一句“糖画甜,红枣香”,风里裹着糖水的甜香,混着院子里石榴花淡淡的清苦气息,像把整个下午的暖都揉在了一起,让人心里格外踏实。
“糖水好咯!”阿婆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笑意,还裹着点热气。阿顺立刻扔下手里的青菜,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哒哒”的响,一溜烟跑过去,还不忘回头喊:“谦哥,快过来喝糖水!再晚就被我喝光啦!”李云谦放下手里的木柴和砂纸,笑着起身,刚走进灶房,就看见阿婆正把糖水往粗瓷碗里盛,琥珀色的糖水裹着饱满的红枣和圆滚滚的桂圆,热气袅袅地往上飘,在房梁上凝了层薄露,甜香更浓了,几乎要把整个灶房都填满。
阿婆先给阿顺递了一碗,碗沿还带着点烫,阿顺双手捧着碗,指尖捏着碗边来回挪,先凑到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颗红枣,甜汁一下子在嘴里化开,没有一点陈枣的涩味,他眼睛一亮,含糊地说:“阿婆,这红枣比上次的甜多了!比糖画还甜!”阿婆笑着点头,用布巾擦了擦碗沿的糖水:“可不是嘛,今儿买的是山地新枣,肉厚核小,熬在糖水里更入味。你慢着点吃,别烫着舌头。”
李云谦接过阿婆递来的碗,指尖碰着碗壁,暖意在指尖散开。他喝了口糖水,暖意从喉咙滑到心口,熨帖得很,桂圆的绵糯混着红枣的清甜,刚好中和了糖的腻,连带着下午劈柴的累都轻了不少。他看了眼阿顺,见他吃得急,嘴角沾了点糖水,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忍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锅里还多着呢。”阿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又舀了勺糖水递到阿婆嘴边:“阿婆,你也吃,这个桂圆好甜,比上次给你的那颗还甜。”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笃”,还带着点犹豫,不像村里熟人那样干脆。三人对视一眼,阿婆放下碗,擦了擦嘴角:“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村里人家这个点都该吃饭了。”李云谦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穿粗布衫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发梢还沾着点草屑,手里攥着个布包,布包的边角都磨破了,她低着头,脚尖蹭着门槛,小声说:“我、我是隔壁村的,我娘让我来问问,能不能借点糙米……家里的粮吃完了,弟弟还等着吃饭呢。”
李云谦侧身让她进来,小姑娘却不敢挪步,只把布包往身前递了递:“我娘说,不能白借,这个是自家种的红薯干,晒得干,能放好久,换点糙米就行。”阿婆听见声音,从灶房走出来,见了小姑娘,连忙拉她的手:“傻孩子,外面风大,快进来暖和暖和,是不是饿了?先喝碗糖水垫垫肚子。”小姑娘摇摇头,把布包攥得更紧了:“我不饿,我娘说不能麻烦阿婆……”
阿婆没再劝,打开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红薯干,金黄透亮,还带着点红薯的甜香,看得出来是仔细晒的,没有一点霉斑。“这红薯干看着就好吃。”阿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转身去屋里的粮缸舀了两斤糙米,用粗布袋子装着,还多抓了把红豆放进去:“拿着,回去给你娘说,这点糙米够吃几天了,红豆熬粥也香,给弟弟补补。”小姑娘愣了愣,眼圈一下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她连忙鞠躬,声音带着点哽咽:“谢谢阿婆!我娘说下次收了新粮,一定还回来!”阿婆笑着摆手:“不用急,快回去吧,晚了路上有狗,不安全。”
小姑娘拿着糙米和红豆,又说了好几声谢谢,才蹦蹦跳跳地走了,布袋子在她身后晃来晃去。阿顺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问:“阿婆,咱们的粮够吗?要是不够,我下次不吃糖画了,把钱省下来买粮。”阿婆坐在石凳上,重新端起碗里的糖水,喝了一口:“够的,今儿跟李掌柜换了十斤糙米,还有红豆绿豆,够咱们吃好久了。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难处,帮衬一把没什么。”李云谦点点头,他知道阿婆一向心软,以前村里谁家孩子病了,阿婆都会熬点粥送过去,自己却常常省着粮食吃。
暮色渐渐浓了,院子里的石榴树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天上慢慢露出了几颗星星,亮晶晶的。阿顺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眼皮开始打架,手里的碗也有点端不稳了。阿婆收拾好碗筷,对两人说:“天不早了,你们也早点歇着,明儿还得去村东的地里看看豆子熟了没,要是熟了,就摘点回来晒着,冬天能做豆腐。”李云谦应着,帮阿婆把碗筷拿到灶房,用热水洗干净,码在碗柜里,阿顺则拎着空碗,慢悠悠跟在后面,脚步都有点晃,嘴里还念叨着:“明儿要是还能喝糖水就好啦……要是能再吃个菜包就更好了。”
等收拾完,李云谦回到自己的小屋,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桌上的木柴和小刀,他拿起木柴,继续削着陀螺的形状,打算把陀螺的顶端刻个小凹槽,这样转起来更稳。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刀削木的“沙沙”声。他想着白天市集的热闹——卖鱼的吆喝、糖画师傅的手艺、阿顺拿着糖画的笑脸,想着阿婆喝糖水时眼角的笑纹,还有小姑娘接过糙米时红着眼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波澜,却满是暖意,就像灶房里熬着的糖水,不用急,慢慢熬着,把寻常的时光熬出甜来,就成了最踏实的幸福。他削完最后一刀,把陀螺放在手里转了转,看着它在掌心飞快地转动,映着油灯的光,像个小小的月亮,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