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翻过东边的山坳,金晃晃的光就顺着竹篱笆的缝隙溜进院子,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李云谦是被案板上“砰砰”的揉面声唤醒的,穿好衣服推开门,正见阿婆站在灶台前,胳膊抡得圆圆的,把案板上的面团揉得光溜溜的。案板边缘还摆着个小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是揉面时润手用的,碗沿沾着点面粉,像落了层细雪。
“醒啦?快来搭把手。”阿婆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案板上的面团已经醒得格外饱满,掀开湿布的瞬间,还能看到表面细密的气孔,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酵母香气,“再揉几下就能蒸了,正好配山楂酱。”
灶间的暖气管子还带着余温,昨天熬酱的瓷罐就摆在窗台上,罐口盖着的粗布巾被风吹得轻轻晃,布巾边角绣着的小梅花都跟着颤。小宝和阿明早就围在桌边了,两人脑袋凑在一起,下巴搁在桌沿上,盯着瓷罐直流口水,阿明的手指还在桌沿上轻轻敲着,像在数着馒头蒸熟的时间,小宝则时不时伸出小手,想去碰罐身又赶紧缩回来,生怕被阿婆说。
“阿婆,酱凉透了吗?”小宝仰着小脸问,鼻尖几乎要碰到罐身,昨天熬酱时那股勾人的酸甜味好像还粘在空气里,引得他不停吞咽,“闻着比昨天更甜了呢。”
阿婆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背:“急什么?馒头蒸好趁热抹才香,凉酱配热馒头,那滋味才叫绝。”说着把面团搓成粗细均匀的长条,用刀切成大小一致的面剂子,每一刀下去都利落干脆,面剂子滚圆饱满。李云谦走过去拿起擀面杖,掌心按住面团轻轻一推,手腕转着圈,擀出的面皮中间厚边缘薄,带着自然的褶皱,阿婆见状点点头:“手法挺利索,以前在家常做?”
“妈在的时候,每到周末就会蒸馒头,我跟着学过几次。”李云谦手上没停,擀好的面皮摞在案板一角,用湿布盖着,“后来上了班,住的地方没灶台,就没怎么碰过了。”阿婆“嗯”了一声,指尖捏起面剂子,在手心揉了揉,捏成光滑的馒头坯子:“过日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忙得连口热乎饭都顾不上,能闲下来蒸锅馒头,才算踏实。”她说着把馒头坯子挨个摆进笼屉,间距分得均匀,“水快开了,蒸上二十分钟就行,火别太旺,不然馒头容易裂口。”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水蒸气顺着笼屉缝往上冒,带着淡淡的麦香,和窗台上山楂酱的甜香缠在一起,慢悠悠地漫过竹篱笆,飘到了隔壁院。不一会儿,隔壁的小花就隔着篱笆喊:“阿婆!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呀?香得我妈都让我来问问!”
阿明立刻跑到篱笆边,扒着竹条得意地喊:“是山楂酱!昨天我们熬了一下午呢,阿婆说要抹在热馒头上吃,可甜了!”小花的声音立刻亮起来:“我妈今早蒸了玉米饼,黄澄澄的可香了,能跟你们换一点酱吗?我想尝尝!”阿婆在灶间笑着应:“换什么呀,都是街坊邻居,等下让阿明送一大碗过去,你们也尝尝鲜。”
二十分钟一到,阿婆拿起抹布垫着手,揭开笼屉盖,一股热气“腾”地涌上来,带着烫人的温度,差点熏着凑过来的小宝。笼屉里的馒头个个饱满,白白胖胖的,捏起来软乎乎的像棉花,松开手立刻回弹,表面还泛着水光。阿明伸手就要去拿,被阿婆用筷子敲了下手指:“烫!等放凉些,心急吃不了热馒头。”
好不容易等馒头温下来,阿婆掀开瓷罐的盖子,浓稠的山楂酱立刻露了出来,红得像初凝的胭脂,上面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油光,用勺子舀起来时,能拉出细细的丝,落在罐里“咚”地一声。她先给小宝和阿明的馒头抹了厚厚一层,酱都顺着馒头的纹路往下淌,又给李云谦递过勺子:“自己来,多抹点才够味,这酱不齁甜,配馒头正好。”
李云谦挖了一勺酱抹在馒头上,酸甜的香气瞬间窜进鼻腔。咬下第一口时,馒头的松软混着酱的绵密,酸中带甜,一点都不腻,舌尖还能尝到细碎的山楂果肉,昨天练车时反复熄火的烦躁、考试时生怕压线的紧张,好像都被这口温热的香甜熨帖得舒舒服服,连心里都暖烘烘的。小宝吃得格外急,嘴角沾了一圈红酱,像长了小胡子,手指上也蹭了不少,还时不时往脸上抹,引得阿明笑得直拍桌子,自己嘴角也沾了点酱都没察觉。
正吃着,阿明突然想起给小花送酱的事,端起阿婆早就盛好酱的小碗就往外跑,碗边还细心地垫了张油纸:“我给小花送酱去!马上回来!”竹篱笆的门“吱呀”一声响,又很快关上,院子里只剩下咀嚼声和偶尔的笑声。阿婆看着李云谦,把自己馒头掰了一半递过去:“再吃个,这馒头顶饿,等下赶路有力气。驾照拿了,接下来打算去哪?”
李云谦咬着馒头顿了顿,目光落在院外的小路上,阳光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远处的稻田泛着绿光:“先去镇上把行驶证和保险办齐,之前看好的那辆二手摩托车还在车行放着。之后想往南边走走,听说那边靠海,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阿婆点点头,指尖捻着衣角:“出去转转也好,年轻就该多看看。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出去,后来家里离不开,就耽搁了。”她顿了顿,又说,“路上注意安全,要是累了,就找个像咱们村这样的地方歇几天,热乎饭最养人。”
小宝吃完一个馒头,又捧着空碗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阿婆,我还要酱!这个酱太好吃了!”阿婆笑着给他添了一勺,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小馋猫,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罐里还有好多呢。”这时阿明跑了回来,手里捧着半块玉米饼,饼上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小花妈给的,说让我们尝尝!还说下次蒸了南瓜饼再送过来!”
玉米饼还带着余温,咬一口又香又糯,满口都是玉米的清甜。李云谦看着眼前的景象:阿婆在收拾案板,用湿布擦着上面的面粉,小宝在追着阿明跑,手里还攥着半块馒头,酱香漫过竹篱笆,和远处稻田飘来的麦香混在一起,阳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得人心头发软。他忽然觉得,比起“轻舟过万重山”的畅快,这样被烟火气包裹的时刻,更像旅程里最珍贵的停靠——不是终点,却是让往后的路都变得温暖的底气。
等收拾完碗筷,李云谦把自己的背包翻出来,往里面塞了两袋阿婆晒的干山楂,又把阿婆特意装的小瓷瓶仔细裹在衣服里,瓷瓶里满满都是山楂酱。阿明和小宝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帮阿婆熬酱吗?”李云谦蹲下来揉了揉他们的头,声音放轻:“等秋天山楂红了,我就回来,到时候教你们怎么挑最甜的山楂。”
走出院子时,竹篱笆上的牵牛花正开得热闹,紫的、粉的,顺着竹条往上爬,酱香还黏在衣角。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通往镇上的小路上。李云谦回头望了一眼,阿婆正站在门口挥手,手里还拿着他落下的草帽,小宝和阿明也跟着挥着小手,踮着脚尖往远处看,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边。他笑着挥了挥手,把草帽戴在头上,转身迈开步子——这趟带着酱香的新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