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举着玻璃罐跑回爷爷身边时，罐里的萤火虫正贴着纱布内侧飞，绿光透过薄纱映在他手背上，像落了颗会闪的星星。他把罐子凑到爷爷眼前，连呼吸都带着雀跃：“爷爷你看，它翅膀动的时候，光就亮一点！”爷爷眯起眼往里瞧，指尖轻轻碰了碰罐壁，那只萤火虫像是受了惊扰，倏地往罐底落，绿光也暗了一瞬，惹得小宝赶紧把罐子抱在怀里，生怕再吓到它。
“慢点儿，萤火虫胆子小，跟你小时候怕黑一个样。”爷爷笑着起身，顺手拎起墙角的竹凳，往槐树下挪了挪。夜风裹着槐树叶的清香吹过来，带着点夏末的凉意，刚过晚饭时的燥热早被吹散了，只有院角大水缸里的水，还留着白日晒过的温乎气，偶尔能听见螺蛳爬过缸壁时，细微的“沙沙”声。
小宝跟着爷爷坐在竹凳上，把玻璃罐放在膝盖上，两只手轻轻护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罐里的萤火。他忽然想起下午跟隔壁阿明哥的约定，说好了今晚要一起去槐树林里捉萤火虫，可方才见着这只时太着急，竟忘了去叫阿明。正想开口跟爷爷说，就见院门外探进来个小脑袋，是阿明抱着个纸糊的灯笼，灯笼柄上还系着根红绳，一甩一甩的。
“小宝！你爷爷说你在这儿看萤火虫，带我一个呗！”阿明的声音透着股急切，脚已经跨进了院门，灯笼里的蜡烛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砖地上，跟小宝的影子叠在了一起。小宝立马从竹凳上跳起来，举着玻璃罐冲过去：“我都捉着一只了！你看，它的光比你灯笼亮！”阿明凑过来看，伸手想摸罐子，被爷爷拦了下来：“别用手碰，罐子凉，会惊着它。”
阿明赶紧收回手，挠了挠头，把灯笼往身后藏了藏：“我娘说灯笼里的蜡烛太亮，会把萤火虫吓跑，我特意吹灭了一半，就留了个小火星儿。”说着，他把灯笼举起来给爷爷看，果然只有一点微弱的橘光，刚好能照清脚边的路，又不会刺眼睛。爷爷点点头，从屋里拿了个空玻璃罐出来，还找了块新的纱布，用棉线仔细缝在罐口：“你们俩去林子边捉，别往深处走，那边草深，当心有虫子咬。”
小宝和阿明齐声应着，拎着罐子往院外跑，爷爷站在槐树下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两个小身影钻进槐树林的阴影里，才慢悠悠地坐回竹凳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蒲扇，轻轻扇着风。水缸里的螺蛳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水面，青褐色的壳露在外面，触角时不时碰一下飘过来的槐树叶，像是也在听树林里传来的笑声。
槐树林离院子不远，也就百十来步的距离，树干不算粗，最粗的也才刚够两个小孩合抱，枝叶却长得茂密，夜色里层层叠叠的，像撑着一把把绿伞。小宝和阿明刚走进林子，就见好几点绿光在枝叶间飘，有的停在叶片上，有的绕着树干飞，还有的贴着地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声点，别说话。”阿明把灯笼放在树根旁，小心翼翼地拎起空罐子，眼睛盯着不远处一片叶子上的萤火虫。那只萤火虫正趴在叶片背面，绿光忽明忽暗，连叶片上的纹路都被照得隐约可见。阿明慢慢蹲下来，把罐子口对准萤火虫，另一只手轻轻往叶片下方托，没等萤火虫反应过来，就顺势把它拢进了罐子里，动作快得连小宝都没看清。
“你好厉害！”小宝凑过去看阿明的罐子，里面的萤火虫正贴着罐壁飞，跟他罐里的那只隔着玻璃“对望”，绿光交叠在一起，倒比单独一只亮了不少。阿明得意地笑：“我去年跟我爹来捉过，他教我要从下面往上兜，不然萤火虫会往天上飞。”说着，他又指着不远处树干上的一点绿光：“你看那只，停在树皮上不动，肯定好捉。”
小宝学着阿明的样子，把自己的罐子攥紧，慢慢往树干边挪。那只萤火虫停在离地面不高的地方，绿光比其他几只更亮些，连树皮上的裂纹都照得清清楚楚。小宝屏住呼吸，把罐子口凑过去，手指轻轻碰了碰树皮，萤火虫受惊似的飞起来，刚好撞进罐子里。他赶紧把罐口朝下压了压，确认萤火虫没飞出去，才把纱布重新扎紧，举着罐子蹦起来：“我也捉到了！你看，这只比你的亮！”
阿明凑过来看，还真觉得小宝罐里的萤火虫更亮些，不服气地说：“我再捉一只更亮的！”说着就往林子深处走了两步，小宝赶紧跟上，两人的脚步声在林子里轻轻响着，惊飞了几片落叶，也惊得几只萤火虫往更高的枝叶间飞，绿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道浅痕，像撒了把会动的碎钻。
不知不觉，两人的罐子里都有了三四只萤火虫，绿光透过玻璃映在他们脸上，连眉毛都染成了淡绿色。阿明忽然指着林子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你看那棵树，上面好多萤火虫！”小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那棵老槐树上缀满了绿光，像是挂满了小灯笼，连树干周围的草地上，都有零星的萤火在飘。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才发现老槐树下有个小土坡，土坡上长满了三叶草，几只萤火虫正停在三叶草的花上，翅膀偶尔扇动一下，绿光就晃一下。阿明刚想伸手去捉，就听见身后传来爷爷的声音：“别踩那片三叶草，里面有蚂蚱的窝，踩坏了它们就没地方住了。”
小宝和阿明赶紧收回脚，转头看见爷爷拎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里放着两个搪瓷杯，还盖着块蓝布。“天凉了，喝点糖水暖暖身子。”爷爷把竹篮放在地上，掀开蓝布，里面的搪瓷杯里飘着淡淡的红糖香，热气顺着杯口往上冒，在夜色里凝成一缕白气。
两人接过杯子，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糖水不烫，甜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都暖乎乎的。阿明喝着糖水，忽然指着老槐树的枝干：“爷爷，为什么那棵树上的萤火虫最多啊？”爷爷抬头看了看，笑着说：“这棵树比院里的那棵老，树洞里存着雨水，树皮上还长着萤火虫爱吃的蚜虫，它们自然愿意待在这儿。”
小宝好奇地凑到树干边，果然看见几个小小的树洞，树洞里积着点雨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片落叶。一只萤火虫从树洞里飞出来，绕着小宝的杯子转了两圈，又飞回树洞里，像是在跟他打招呼。小宝忍不住笑：“它是不是也想喝糖水啊？”爷爷摸了摸他的头：“它有自己的吃食，就像你有糖水，阿明有他娘做的红薯干，各有各的好。”
阿明听到“红薯干”，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掰成两半，递给小宝一半：“我娘下午刚晒的，甜得很。”小宝接过来，咬了一口，果然又甜又有嚼劲，红薯的香味混着槐树叶的清香，在嘴里散开。两人坐在土坡上，一边吃红薯干，一边看着老槐树上的萤火虫，偶尔有几只飞下来，绕着他们的杯子转两圈，又慢悠悠地飞回去，像是在跟他们玩闹。
夜色渐深，林子里的虫鸣声更响了，蟋蟀在草丛里“唧唧”叫，青蛙在不远处的水塘里“呱呱”应和，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在枝叶间“嗡嗡”飞。小宝举着玻璃罐，看着罐里的萤火虫，忽然觉得它们的光比家里的煤油灯还好看，柔和又温暖，不会晃得眼睛疼。
“爷爷，萤火虫的光会灭吗？”小宝忽然问。爷爷想了想，说：“等天快亮的时候，它们的光就会灭，然后躲在树叶下面睡觉，到了晚上又会亮起来。”小宝点点头，把罐子抱得更紧了：“我明天晚上还来跟它们玩。”阿明也赶紧说：“我也来！咱们明天多带几个罐子，捉更多的萤火虫！”
爷爷笑着点头：“好啊，不过得等你们把作业写完才行。”两人齐声应着，又聊起明天要怎么捉萤火虫，说要在罐子里放些树叶，让萤火虫有地方歇脚，还要在纱布上扎几个小孔，让它们能呼吸。说着说着，就听见村里传来几声狗叫，爷爷看了看天，说：“不早了，该回家了，不然你们娘该着急了。”
两人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拎着玻璃罐往回走。老槐树上的萤火虫还在亮着，像是在跟他们告别，绿光在夜色里晃了晃，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走到院门口时，阿明忽然停下脚步，把自己的玻璃罐递给小宝：“这个给你，我明天再捉新的。”小宝赶紧摇头：“不用，我自己的够了，你留着看。”阿明想了想，把罐子里的一只萤火虫放进小宝的罐子里：“那我给你一只，这样你的罐子里就更亮了。”
小宝没再拒绝，看着两只萤火虫在罐子里一起飞，绿光交叠在一起，心里暖暖的。阿明挥了挥手，抱着自己的罐子跑回了家，灯笼的红绳在夜色里晃了晃，很快就看不见了。小宝跟着爷爷走进院子，把玻璃罐放在窗台上，罐里的萤火虫还在飞，绿光透过窗户，映在屋里的土墙上，像一幅会动的画。
爷爷去厨房收拾竹篮，小宝坐在院角的竹凳上，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罐，又抬头看了看院外的槐树林，仿佛还能看见老槐树上的萤火虫，听见阿明的笑声。夜风又吹过槐树叶，“沙沙”声里，他忽然觉得，这个晚上的萤火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带着甜甜的、暖暖的感觉。
他想起爷爷说的话，萤火虫有自己的吃食，自己有糖水和红薯干，阿明有他娘做的红薯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就像槐树下的萤火虫，虽然光不大，却能照亮自己的小世界，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小宝忍不住笑了，又往窗台上看了一眼，罐里的萤火虫还在飞，绿光忽明忽暗，映着他眼里的欢喜，也映着这个安静又温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