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溪村时,天已擦黑,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淡青色的炊烟,混着晚饭的香气飘在村口。李云谦刚把装着蚕茧的袋子递给迎上来的妻子,就转身去寻丫丫——小姑娘攥着抄好的技法册,正站在自家院门口等他,辫子上的霜花早化了,脸颊还带着灶房里熏出的红晕,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白面馒头,是中午王掌柜给的,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走,先去李大叔家。”李云谦接过册子揣进怀里,又从袋子里倒出四个鲜茧,用干净的布巾包好,“正好让大伙尝尝鲜茧,顺便把新蚕种的事跟大家说道说道,晚了怕各家都歇下了。”丫丫立刻点头,把馒头小心翼翼塞进兜里,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路过赵婶家时,还特意隔着竹篱笆喊了声:“赵婶,吃完饭来李大叔家啊,李相公带了好消息,还有染坊王掌柜给的蚕茧吃!”
院里的赵婶正淘米,听见喊声探出头应着:“知道啦!我把粥熬上就过去,再叫上隔壁的老张家,他家今年也扩了半亩蚕桑地呢!”
到了李大叔家,院角的柴火炉还燃着,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李大叔刚放下锄头,裤脚还沾着泥点,见两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草绳往屋里让:“云谦、丫丫快进来,灶上还温着红薯粥,就着腌萝卜,正好一起吃点垫垫。”进屋坐下,八仙桌上还摆着没收拾的碗筷,李云谦刚把布巾包着的鲜茧放在桌上,李大叔的小儿子狗蛋就凑了过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戳了戳布巾:“李相公,这是蚕茧不?俺娘说蚕茧能缫丝,还能吃?”
“当然能吃。”李云谦笑着解开布巾,拿出一个雪白的鲜茧,“这是王掌柜特意给的,用清水煮一煮,剥开来里面的蚕蛹鲜得很,等会儿让李大婶煮上,你跟弟弟妹妹都尝尝。”说着,他从怀里掏出蚕桑册和抄好的技法册,摊在桌上抹平,“今天去染坊,一是把这技法册抄好了,你看,丫丫还把煮茧的三十八度水温、加纯碱的量这些重点标了红,往后大伙学缫丝,对着册子就不会弄错;二是王掌柜说了,今年县里蚕种局有批‘金蚕丝’种,比普通蚕种抗病性强,吐的丝还亮,织出来的布上色更匀,最要紧的是,一亩地的蚕种比市场价便宜二十文,还管送货上门,不用咱们自己拉。”
这话刚落,端着红薯粥从灶房进来的李大婶就停下了脚步,手里的陶碗晃了晃,粥水差点洒出来:“省二十文?那可不少!俺家两亩地,就能省四十文,够给狗蛋他们买两斤红糖了。可这蚕种真靠谱不?别是看着好,到了咱们村水土不服,不结茧或是结小茧,那可就亏大了,去年村东头老王家的蚕就出了这毛病,白忙活了一季。”
“婶子放心,王掌柜特意跟县里蚕种局的老陈通了信,老陈是干了三十年的老手,不会骗人。”李云谦翻开蚕桑册,指着上面记的各村蚕种收成,“你看,去年邻村河西村就用了‘金蚕丝’种,亩产能多收十斤丝,卖价还比普通丝高两文钱。而且王掌柜还说,定金他先帮咱们垫着,等秋收卖了蚕丝再还,不着急催。下月初就能送种过来,清明前种下去,正好赶得上春蚕孵化,一点不耽误上半年的活计。”
丫丫也在一旁凑过来,指着技法册上的红标记:“李大婶,俺抄书的时候,王掌柜还教了怎么看蚕茧老嫩,怎么调煮茧的水温,这些都记在册子上了,到时候咱们照着做,肯定没问题。王掌柜还说,下次要拿‘金蚕丝’的样品来给咱们看,比普通蚕丝亮一倍呢!”
正说着,赵婶就领着老张夫妇来了,后面还跟着几户养蚕的农户,不大的屋子一下子挤满了人。赵婶一进门就往桌边凑:“云谦,快说说那新蚕种的事,刚才丫丫喊得我心痒痒。”老张也跟着点头:“俺家今年扩了半亩地,正愁选啥蚕种,要是真像你们说的这么好,俺肯定换。”
李云谦又把新蚕种的好处、价格、送货和定金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还把抄好的技法册递给大伙传着看。张婶翻到标红的煮茧步骤,忍不住夸道:“丫丫这字写得真工整,红标记也清楚,俺这眼睛花了,都能一眼看着重点。”丫丫听了,脸颊又红了,小声说:“俺娘教的,说写字要一笔一画,不然别人看着费劲。”
传看完册子,大伙都动了心。村西头的张大爷捋着花白的胡子,手里捏着烟袋杆:“要是真像云谦说的这样,那换种划算!去年我家的蚕闹了场小病,损失了不少,这抗病的蚕种正好合我心意,俺家两亩地,先换了试试。”
“俺家也换!”赵婶立刻接话,“省下来的钱,正好给俺家那口子买个新镰刀,春耕的时候用着顺手,旧镰刀都快磨秃了。”
“俺家三亩地全换!”老张拍了拍桌子,“去年普通丝卖不上价,今年换了‘金蚕丝’种,说不定能多赚点,给娃攒点学费。”
见大伙意愿一致,李云谦拿出纸笔,挨户登记姓名和蚕桑地亩数,每记一户,就把技法册里对应的章节指给他们看:“这煮茧加纯碱的量,要根据蚕茧老嫩调,春茧嫩,少加半勺;夏茧老,多加半勺,王掌柜特意跟我说的,到时候下种前,咱们再聚到晒谷场,我把王掌柜教的技巧再跟大伙说一遍,保准大伙都能学会。”
等登记完最后一户,李大婶端着一大碗煮好的蚕茧走了进来,热气裹着鲜气散开,屋里顿时飘满了蚕蛹的清香。她把碗放在桌上:“快尝尝,刚煮好的,鲜得很。”大伙围过来,每人拿起一个蚕茧,剥开雪白的茧衣,露出里面嫩黄的蚕蛹,放进嘴里一嚼,鲜美的汁水在嘴里散开,狗蛋吃得眼睛都亮了:“爹,真好吃!比煮鸡蛋还鲜!”
李大叔嚼着蚕蛹,拍了拍李云谦的肩:“云谦,这事多亏了你跑前跑后,还去染坊抄了技法册,又跟王掌柜谈了这么好的条件,咱们村今年的蚕桑,指定能有好收成!”
“都是应该的,咱们村要一起好才行。”李云谦笑着点头,看着满屋子热闹的模样,心里也暖烘烘的。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屋里的油灯映着大伙的笑脸,连空气里都飘着实实在在的盼头——那是新蚕种要落地的盼头,是技法要上手的盼头,更是清溪村的日子要像初春的嫩芽一样,一点点往上长,越来越红火的盼头。
等大伙散去时,已近深夜。李云谦把登记好的农户名单折好放进蚕桑册,又把抄好的技法册收进布包。丫丫跟着他出门,手里还攥着一个没吃完的蚕蛹,小声说:“李相公,今天真高兴,大伙都愿意换蚕种,还夸俺字写得好。”
“丫丫本来就做得好。”李云谦摸了摸她的头,“等下次王掌柜拿‘金蚕丝’样品来,咱们再叫上大伙看,到时候大伙肯定更高兴。”
两人走在安静的村道上,鞋底踩在融化的雪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家家户户的灯光渐渐熄灭,只有天上的星星亮得很,照着两人往家的方向走,也照着清溪村即将到来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