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李云谦是被窗纸透进来的亮惊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才发现屋里的油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天光漫进窗棂,照得桌角的苹果核泛着浅白的光。伸手摸了摸砚台,墨汁早已凝住,布面上的缠枝莲纹样在晨光里愈发清晰,莲心的细蕊像缀了层薄霜,透着股清亮劲儿。
刚穿好衣裳,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踩着什么东西走路。他推开房门,一股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低头一看,院里的青石板上竟积了层薄雪,雪粒细得像盐,踩上去软乎乎的,还会沾在鞋面上。巷子里已经有人走动,张婶正拿着扫帚扫门口的雪,见了他就笑着喊:“李相公起啦?这雪下得悄没声儿,今早炖菜可得多添把柴,不然屋里头凉。”
李云谦点头应着,转身回屋拿了扫帚,也开始扫院里的雪。雪不算厚,扫起来不费劲,簌簌的雪粒落在墙角,很快堆起小小的雪堆。正扫到灶房门口,就看见昨天老王送的白菜还摆在竹筐里,菜叶上沾了点雪沫,反倒显得更鲜灵了。他想着今早不如就炖白菜豆腐,刚要开门去井边打水,就听见巷口传来马蹄声,还伴着车轱辘压雪的“咕噜”声。
探头往巷口看,见是府仓的伙计,正赶着辆马车往这边来,车辕上挂着个红布包。伙计看见他,就勒住马缰绳:“李相公,管事让俺来送东西,说您赶工要用的金线到了,还有两斤新磨的黄豆,让您补补身子。”说着就从车上拎下两个布包,一个沉甸甸的,里面装着金线,另一个轻飘飘的,是黄豆,还带着点新粮的香气。
李云谦赶紧接过布包,往伙计手里塞了块糖:“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跑一趟,快进屋暖和暖和。”伙计却摆了摆手:“不了,管事还让俺去西街送料子,得赶早。”说着甩了甩马鞭,马车“哒哒”地往巷外走,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很快又被飘落的新雪盖了层浅白。
把布包拿回屋,李云谦先打开装金线的包,里面是几缕明黄色的金线,裹在油纸里,摸上去滑溜溜的,在晨光下泛着亮。他想起府仓管事说的,这金线是要绣在缠枝莲的花蕊上的,到时候贡布送进宫里,灯光一照,肯定格外好看。又把黄豆倒进米缸,刚盖好缸盖,就听见院墙外有人喊:“李相公,您在家吗?”
走到门口一看,是巷口卖豆腐的刘叔,挑着担子站在雪地里,担子两头的木桶冒着热气,木桶边缘还凝着层白霜。刘叔见了他就笑:“今早磨了新豆腐,想着你昨天收了白菜,就给你留了块嫩豆腐,炖白菜正好。”说着从桶里捞起块豆腐,用荷叶包好递过来,豆腐还冒着热乎气,带着豆香,触到指尖时暖得让人心里一软。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你特意留着。”李云谦接过豆腐,赶紧转身去屋里拿铜钱,刘叔却按住他的手:“不值钱的东西,你去年帮俺家小子画的那幅画像,到现在还挂在堂屋呢,这点豆腐算啥。”说着挑着担子就往巷里走,脚步踩在雪上“咯吱”响,还回头喊:“豆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嫩了!”
看着刘叔的背影,李云谦抱着豆腐进了灶房,把豆腐放在瓷盆里,又往盆里添了点清水。转身生火时,才发现灶膛里的柴火不多了,正想着下午去巷尾的柴房买些,就听见院门外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隔壁的林氏,手里抱着捆柴火,雪落在她的发梢上,还没化,棉袄肩头也沾了层雪粒。
“听丫丫说你夜里赶工,想着你柴火该不够用了,就给你抱了捆来。”林氏把柴火放在灶房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雪沫子落在地上很快化了,“这柴火是俺家那口子昨天劈的,晒了三天,干得很,烧起来旺,还没烟。”李云谦赶紧道谢,林氏却笑着说:“邻里之间客气啥,你要是忙,回头让丫丫帮你看着火也行,她在家也没事干。”
等林氏走了,李云谦生了火,往锅里添了点水,又把白菜切成块,豆腐切成片,放进锅里,还撒了点去年晒的干虾仁提鲜。等水开的时候,他回到堂屋,把金线拿出来,在贡布上比了比,想着该从哪朵莲蕊开始绣,指尖捏着金线,能感觉到丝线里细密的光泽。刚拿起针,就听见锅里“咕嘟咕嘟”响,白菜和豆腐的香气飘了过来,混着柴火的暖意,在屋里弥漫开来。
盛了碗白菜豆腐,李云谦坐在桌前,刚喝了口汤,就觉得浑身都暖了。汤里没放多少调料,却鲜得很,白菜炖得软烂,豆腐吸满了汤汁,干虾仁的鲜气也融在汤里,一口下去,满是暖意。正吃着,就看见窗纸上有个小小的影子,忽高忽低,抬头一看,是丫丫趴在窗台上,正偷偷往里看,手里还攥着个雪团,雪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丫丫进来吧,要不要吃块豆腐?”李云谦笑着招手,丫丫犹豫了一下,就推开门进来,把雪团放在门口的铜盆里,雪在盆里慢慢化着。“俺娘让俺来看看您需不需要帮忙,”丫丫小声说,眼睛却盯着桌上的碗,亮晶晶的,“这豆腐闻着好香啊,比俺家昨天炖的还香。”
李云谦赶紧给丫丫盛了碗豆腐,还特意多舀了两块,丫丫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了点汤汁也没察觉,脸上满是满足。吃完豆腐,丫丫主动说:“俺帮您理金线吧,俺娘教过俺理线,不会弄乱的,还能把线理得齐整。”说着就拿起金线,坐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把线理得整齐,还时不时抬头问:“李相公,这样理对吗?是不是要把长的和短的分开?”
看着丫丫认真的模样,李云谦心里暖暖的,手里拿着针,开始往贡布上绣金线。金线穿过布面,在深蓝色的贡布上留下亮黄色的痕迹,像是雪地里开了朵小小的花。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轻轻的,可屋里却暖融融的,有豆腐的香气,有金线的亮光,还有丫丫理线时轻轻的“沙沙”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稳,让他觉得,就算赶工再忙,也是件舒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