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正被押回府衙时,正厅公案还摊着北老三和周掌柜的供词,砚台里墨汁未干,旁边的惊堂木泛着冷光。府尹刚要让衙役收拾案几,见刘主事押着人进来,当即停手,目光扫过王队正——他漕运司的青布官服皱成一团,帽子早丢在半路上,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脸上混着汗和泥灰,唯独一双眼睛还在不安地乱瞟,一会儿瞥向公案后的府尹,一会儿又瞅向一旁的刘主事,试图从他们的神色里寻些侥幸。
“押到案前!”赵巡捕往前站了半步,声音洪亮得震得窗纸轻轻颤。衙役们推着王队正往前,他脚下发虚,被按在青砖上跪下时,膝盖撞得“咚”响,疼得他嘴角抽了抽,却没敢哼出半声,只能梗着脖子强撑。
府尹手指叩着公案:“王队正,你在漕运司当差五年,码头值守的规矩该烂熟于心。上个月十五官粮失窃,你跟管事说轮休,可名册上明明白白记着你该在西码头守着——为何撒谎?”
王队正喉咙发紧,声音发颤:“大人,是……是小人记错了!那天一早到码头,突然肚子疼得厉害,想着歇会儿就好,没敢跟管事说,就去旁边茶摊坐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府尹拿起笔蘸了蘸墨,笔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黑痕,“我已让人问过西码头的茶摊掌柜,他说上个月十五从早到晚,没见过穿漕运司官服的人。倒是有个卖菜老妇人说,看见你跟着北老三进了私盐坊,午时才出来——你跟北老三是什么交情,要躲在私盐坊待那么久?”
这话落音,王队正的脸“唰”地白了,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青砖上晕开湿痕。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刘主事在旁冷声道:“我查了你的家当,你月俸五两,前阵子却添了红木桌椅,还给你娘子打了金镯子——这些钱从哪来?”
王队正身子晃了晃,头埋得更低。赵巡捕趁机递上一沓书信:“这是从你家搜的,有你跟北老三分赃的字据,还有托周掌柜卖官粮的字条,书吏已验过是你亲笔。”
府尹展开书信递过去:“北老三都招了,是你帮他用漕运木牌运私盐、改官粮路线——你拿了多少好处?”
证据面前,王队正“咚”地磕头:“大人!小人认罪!北老三每月给我十两,官粮卖了分我五十两……是我改了值守时间,画路线给假漕兵!”
“官粮是百姓救命粮,你贪财害民,岂能轻饶?”府尹拍响惊堂木,“押下去,和北老三关一起!”
衙役架着哭喊的王队正离开,府尹转向李云谦和瓦匠:“多亏你们的线索,现已派人抓假漕兵头目吴二,案子很快能结。”
两人谢过府尹,往书坊去。瓦匠还在骂王队正贪财,李云谦却满心想贡品布样。到了书坊,掌柜的拿出《前朝贡品纹样集》:“这是孤本,只能在这看,不外借。”
李云谦翻开,里面的缠枝莲纹线条圆润、左右对称,龙凤纹的鳞爪细致入微,和他常画的碎花、兰草完全不同。他越看越沉心,试着在纸上勾了几笔,可线条要么粗要么歪,对称也做不好。
“这么复杂?”瓦匠凑过来咋舌。李云谦问:“有没有不用龙凤、简单些的花草纹?”
“贡品要气派,花草也得是牡丹、莲花,还得有寓意,哪有简单的?”掌柜的摇头。两人看了近一个时辰,李云谦记了些纹样,心里没底。
离开书坊时,太阳已偏西,槐花香满街,李云谦却没心思欣赏。瓦匠安慰:“别愁,明天让你家娘子去布庄借实物布样,看着画更易上手。”
回到家,林氏拿着块深蓝色贡布迎上来:“我跟布庄掌柜好说歹说才借来的,你看这缠枝莲纹多精致!银灰的线绣在蓝布上,又显大气又不张扬,宫里肯定喜欢这种素雅的样式。”
李云谦接过布,指尖轻轻抚过纹路,能清晰摸到每一根银线的走向,心里却更慌了:“这线条细得像头发丝,我常用的狼毫笔太硬,稍不注意就画粗了;而且缠枝要绕三圈半才对称,我刚才在书坊试画时,绕到第二圈就歪了。”
“慢慢琢磨,先打草稿。”林氏把布铺在桌上,又找了把尺子压在布边,“你看,咱们用尺子比着画,先把左右的中线标出来,缠枝沿着中线往两边画,肯定能对称。布庄掌柜还说,之前有绣娘画贡样,也是先标中线再下笔,你试试这个法子。”
李云谦拿起尺子,在白纸上画了条竖线,试着沿着线往两边勾缠枝。可笔锋刚转,线条还是歪了,他皱着眉把纸揉成团:“还是不行,看来光有法子还不够,得多练。”
林氏端来碗热汤,里面飘着几片青菜:“先喝口汤歇歇,别跟自己较劲。离选拔还有十五天,咱们每天练一个时辰,总能练熟。对了,我明天去布庄借羊毫笔时,再问问掌柜的要些废布头,你可以先在布头上画——纸上画和布上画手感不一样,提前适应下更好。”
“废布头?”李云谦眼睛亮了亮,“这个主意好!布面有纹理,画起来能感觉到线条的轻重,比在纸上画更实在。”
林氏笑着点头:“我也是刚才想起来的,之前绣娘做活,都要在废布上试针脚,你画纹样也能这么办。而且街坊张婶刚才还说,明天布庄要是忙,她帮我看活,让我专心帮你找笔和绣娘,说不定还能请绣娘来家里指点两句。”
正说着,院外传来瓦匠的声音:“云谦!我跟书坊掌柜说了,明天再去看画谱,他说可以给你裁两张复印件,虽然不如原书清楚,但能拿回家对着画!”
李云谦连忙起身开窗:“多谢刘兄!有复印件就方便多了!”
瓦匠挥挥手:“谢啥!都是朋友,你好好琢磨布样,明天咱们看完吴二落网,再一起研究!”
关了窗,李云谦看着桌上的贡布、纸笔,又想起瓦匠和张婶的帮忙,心里的忐忑渐渐散了。他拿起笔,在新纸上重新画中线,慢慢勾着缠枝——这次线条虽不算流畅,却比之前直了些。林氏坐在一旁,拿着针线缝补他的旧衣裳,偶尔抬头看看他的草稿,轻声提点:“这里的弧度再圆一点,像贡布上那样弯过去……”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油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高一矮,一坐一站,满是踏实的暖意。李云谦握着笔的手越来越稳,他知道,就算眼下难些,有妻子和街坊帮忙,总能把这缠枝莲纹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