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的脸在烛火下泛着死灰,嘴唇哆嗦了半晌,突然猛地低下头,额角抵着冰冷的柱石,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木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掩不住话里的虚浮。
李云谦没再逼问,只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碎布。老仵作颤巍巍地用镊子夹起一块沾着松香的麻布,昏黄的光线下,那点琥珀色的凝结物泛着硬壳,像块被遗忘的伤疤。“这松香里混了点朱砂末,”老仵作凑近了些,眯着眼道,“寻常牢里用不上这个,倒像是……给木头封蜡时掺的。”
苏晚站在一旁,忽然想起阿福前几日说过的话。那孩子捧着个破碗,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苏姐姐,我看见杂役房后堆着些新劈的木柴,上面黏糊糊的,还有红点子呢。”当时她只当是孩子随口说的玩话,没放在心上,此刻想来,那些“红点子”怕就是朱砂混着松香的痕迹。
“杂役房在哪?”李云谦抬眼问亲兵。
“就在大牢西角,挨着柴房。”亲兵答得利落,“方才审那杂役时,他说昨夜去过柴房,说是给灶上抱柴。”
“去看看。”李云谦抓起桌上的油纸包,转身就往外走。廊下的风比先前更急了,灯笼被吹得猎猎作响,光线在地上投下疯狂扭动的影子。苏晚快步跟上,听见他低声道:“若真是给木牌封蜡,必然要动火,柴房里该有痕迹。”
一行人穿过城隍庙的侧门,往大牢方向去。夜露已经打湿了石板路,踩上去滑腻腻的,像敷了层薄冰。远处传来更夫敲四更的梆子声,一下下撞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孤清。
杂役房果然挨着柴房,两间都是矮矮的土坯房,檐下堆着半人高的枯枝。李云谦让亲兵撬开柴房的锁,推门时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混着草木的湿腥气,刺得人鼻腔发疼。
“点灯笼。”他沉声吩咐。
两盏灯笼举起来,昏黄的光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柴房中央堆着些劈好的木柴,靠边的地上有个被踩平的火堆,灰烬里还能看见几星未燃尽的火星。李云谦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指尖沾了层黑中带红的粉末。
“是朱砂。”他屈起指节敲了敲地面,“这里烧过东西,不止是柴。”
苏晚的目光落在柴堆后的墙角,那里有块新翻动过的泥土,颜色比周围深了些,还带着湿润的光泽。“大人,您看那儿。”她轻声提醒。
李云谦走过去,示意亲兵用刀鞘拨开浮土。不过片刻,刀尖碰到了硬物,发出“叮”的轻响。亲兵小心地刨开泥土,露出个巴掌大的瓦罐,罐口用布塞得紧紧的。
李云谦接过瓦罐,拔掉布塞,一股浓重的松香气息涌出来。他将灯笼凑近,只见罐底铺着层碎布,上面放着块巴掌大的木牌,边角被打磨得光滑,表面果然涂着层半透明的蜡,蜡上还沾着几点暗红的朱砂。
“找到了。”他指尖抚过木牌,蜡层下隐约能看见刻痕,“这东西见了光怕是要坏,先带回城隍庙。”
往回走时,苏晚忍不住问:“周成既然把木牌藏得这么深,为何会让杂役沾到松香?”
“要么是他自己慌了手脚,要么……”李云谦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黑沉沉的牢狱,“是有人故意让杂役沾上的。”故意留线索,却又藏得隐秘,这背后的人,心思倒是缜密得很。
回到城隍庙偏殿时,周成还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李云谦把瓦罐放在桌上,故意让罐口对着他。不过片刻,周成的哭声就停了,脖子一点点僵硬地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瓦罐,瞳孔骤然收缩。
“看来,你是认识这东西的。”李云谦拖过把椅子坐下,慢悠悠地用刀尖挑开木牌上的碎布,“说说吧,这木牌是哪来的?上面刻的是什么?”
周成的嘴唇翕动着,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滚下大颗的汗珠。“我……我只是帮人收着……”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牢里的一个囚犯托我藏的,说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
“哪个囚犯?”
“是……是三日前死的那个江洋大盗,姓赵……”周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这木牌关系到一笔银子,让我藏好了,等他出去就来取……可他没等到出去就死了……”
“他怎么死的?”
“是……是上面的人让我做的……”周成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我不敢不做!他们说,我要是不听话,我妻儿就没命了!”
“上面的人是谁?”李云谦追问。
周成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突然脸色剧变,双手死死捂住喉咙,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脸就涨成了青紫色,头一歪,竟断了气。
李云谦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探了探鼻息,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眼神瞬间沉了下去。“是剧毒,封喉的。”他看向亲兵,“搜他身上!”
亲兵刚要动手,周成的衣襟里突然掉出个小纸包,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露出里面的白色粉末。老仵作上前闻了闻,脸色骤变:“是‘牵机引’!沾了唾沫就化,入口即死!”
苏晚倒吸一口凉气。竟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周成服了毒?是方才送饭的杂役?还是守在门外的人?
李云谦的目光扫过偏殿的门窗,窗纸完好,门是从里面插着的。唯一的可能,是周成早就把毒药藏在了身上,随时准备着——要么是为了不招供,要么……是有人早就给他备好了这条路。
他弯腰捡起那个小纸包,指尖捏着纸角,对着灯笼看了看。纸包的边缘印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朵半开的莲花。
“莲花……”苏晚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去牢里时,看见杂役房的梁上,挂着个莲花形状的香囊。”
李云谦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正浓,城隍庙的长明灯在风里明明灭灭。他将木牌小心地收进怀里,沉声道:“看来,这背后的人,比我们想的还要近。”
风卷着檐角的铜铃响,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这夜还没尽,要查的事,才刚刚露出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