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的痛呼在林子里撞出细碎的回声,像石子投进深潭,荡开层层涟漪。苏晚回头时,正见那支箭斜斜钉在他左臂上,箭杆红痕里的暗金铜粉在树影下闪着冷光,与她掌心攥着的断箭如出一辙。箭羽还在微微震颤,带起的风卷着腐叶碎屑,落在疤脸渗汗的额角,他牙关咬得死紧,下颌线绷成一道硬棱,未受伤的手死死按在地上,指节抠进腐叶下的泥土里。
“按住他!”苏晚冲阿福低喝一声,自己反手按住疤脸的肩膀。他的肌肉紧绷如冻硬的石块,喉间滚出压抑的痛哼,短斧从松开的手里滑落,“哐当”砸在石头上,惊得林子里的鸟雀扑棱棱飞起。阿福慌忙扑上来抱住疤脸的腰,粗布衫被对方的冷汗浸得发潮,布料磨着皮肤发痒,却死死勒着不敢松手,小脸憋得通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苏晚摸出刻刀,刀刃在透过枝叶的光斑里亮得刺眼。刚要凑近挑开皮肉,林边忽然传来赵奎的呼喊:“苏姑娘!疤脸兄弟!”七八个人影跟着他涌进来,脚步踩得腐叶沙沙作响,惊起几只躲在叶下的飞虫。为首的赵奎看清疤脸胳膊上的箭,脸“唰”地白了,蹲下身指着箭杆火漆:“这是县尉亲兵的箭!红里掺着金粉,是周副将那伙人才有的记号——去年他带人清剿山匪,我在山脚下远远见过,箭杆上的火漆就是这模样,错不了。”
“周副将?”苏晚指尖一顿,刻刀悬在半空,“就是当年领头查银箱案的那个?”
赵奎重重点头,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更低:“正是。听说他是县尉的心腹,当年李明坠崖,就是他带队搜的山,前前后后找了三天,回来报说人早被潭水冲走了,连块衣角都没见着。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回营时,靴底沾着的泥里混着炭灰——后山除了那座废窑,别处哪来的炭灰?”
这话像颗火星落在干柴上,苏晚心里“腾”地亮了。她刚要开口,阿福忽然指着岩石缝:“布包!里面有针……针上有油!”他举着被扎破的指尖,血珠混着黑油往下滴,腥气里掺着股桐油味,和洞里布包夹层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苏晚用刻刀小心挑开布包绳结,里面只有两页账册,纸页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像被老鼠啃过,字迹晕染模糊,“七月”“库房”“五十两”几个字像是后填的,墨迹浮在纸面,用指尖一蹭就花了,露出下面泛黄的纸底,连纸张的厚度都比先生的账册薄了半分。
“假的。”疤脸喘着气,额上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洇出一小片深色,“他故意留的,想让我们拿着这破烂玩意儿瞎找,真账册早被他裹在油布包里带走了。你看这布包绳结,是反手打的,解开得费功夫,就是为了拖时间。”
“李明没跑远。”苏晚捏着假账册,忽然想起洞里布包边角的桐油痕迹,“他用桐油护纸,是怕账册受潮发霉,定是藏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后山那座废炭窑……去年我跟着先生采草药路过,窑洞里全是干炭灰,连墙根都是燥的,藏东西再合适不过。而且那窑前有棵老槐树,树干上被雷劈过,有个大豁口,正好做记号。”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林外撞进来,像擂鼓般敲在地上。李云谦骑着白马冲了进来,马鬃被风吹得散乱,马腹两侧的毛都被汗水浸湿了,缰绳在他手里绷得笔直。他看见疤脸胳膊上的箭,脸色骤变,翻身下马时差点被马镫绊住,几步奔过来:“怎么回事?伤得深不深?箭头有没有倒钩?”
苏晚忙将那块刻着“明”字的玉佩递过去。李云谦接过玉佩,指腹反复摩挲那个歪扭的字,忽然“啊”了一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李明……这是李明的!押送队花名册上记着,他总戴着块雀鸟佩,说是他娘临终前给的,背面刻着他的名字。当年他还跟我炫耀过,说这玉佩能辟邪。你们见着他了?他左手是不是有六指?”
“见着了!”疤脸急声回答,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我追他到岩石边时,看见他扶着树喘气,左手往树干上靠,手腕那儿多出个指节,当时还觉得怪,没往心里去!”
“果然是他。”李云谦眼神发亮,捏着玉佩的手指微微发抖,“当年他坠崖处是片深潭,水流急得能卷走半大的石头,我就疑他没死,没想到真藏了这么多年。”他转向那支箭,指尖轻轻划过箭杆末端的小字:“看这‘周’字刻痕,是周副将的箭没错。他们不仅在追李明,还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再让我们拿着假账册死心,好让当年的事烂在肚子里。”
“炭窑!”苏晚站起身,袖管里的刻刀硌得小臂发疼,反倒让她更清醒,“他定是藏在那儿。”
疤脸挣扎着要起身:“我熟路,山上的岔道我闭着眼都能摸,我带路……”话没说完就被李云谦按住肩膀。“赵奎,你带两个人,赶紧送疤脸去医馆。”李云谦解下腰间玉佩递给赵奎,玉佩上的“云”字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去镇上找王郎中,提我的名字,让他用上好的金疮药,要是药不够,就去我铺子里取,钱不是问题。”又转向苏晚和阿福,目光沉稳,“你们跟紧我,阿福眼神尖,盯着地上的脚印,别踩错了路。那窑附近有猎户设的套子,踩着树根走才稳妥。”
风骤然聚紧了,穿过林子时卷来一缕焦糊味,像是从后山飘来的。苏晚抬头望去,废炭窑所在的山坳方向,隐约有缕青烟从树缝里钻出来,细得像根线,在风里摇摇晃晃,很快又被吹散了,只留下淡淡的烟火气,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混着松针的涩味,格外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