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往面盆里撒了把青花椒面,指尖沾着的粉末呛得她轻咳两声,逗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晒酱萝卜的竹匾,带起几片细沙。林深正蹲在竹车旁补蓝印花布,针脚歪歪扭扭——他总说拿惯了镰刀的手捏不住细针,苏晚偏要他学,说“补布跟捆柴一样,得让线贴着布走才牢”。
“陈丫头娘在巷口探头探脑好几回了,”林深把线头咬断,布角总算不卷了,“刚才还跟张爷念叨,说你教的红糖糕方子,她记在烟盒纸上,被灶火燎了个角。”他从车板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烧焦的纸片,边缘还留着红糖渍,“这是她捡回来的,让你再念一遍配料。”
苏晚接过纸片,指尖抚过焦黑的边缘,像摸着块被晒烫的石头。“原就说让她记在竹片上,偏说烟盒纸软和好揣。”她往陶碗里舀红糖,糖粒黏在碗壁上,得用竹片刮才下来,“你去把那罐新收的桂圆干拿来,上次做糕时忘了放,陈丫头说少点甜润气。”
林深转身去翻米缸旁的木箱,箱底垫着的旧棉絮是去年拆的棉袄,软乎乎的裹着几罐干货。“前几日晒的陈皮干了,”他把桂圆罐递过来,罐口缠的麻绳沾着点陈皮的黄,“周先生说泡茶水时丢两片,比单用龙井多些回甘。”
苏晚往面团里掺桂圆碎,果肉的甜香混着花椒的麻味,倒成了种新奇的气息。“沈先生上次来,喝了口就说像山里的日子,苦里带点甜,麻里藏点暖。”她忽然想起什么,往灶膛添了根柴,“对了,他借去的那本《竹谱》,夹着的芦苇标本别忘提醒他带来,我想照着绣个扇面。”
院外传来陈丫头的喊声,小姑娘挎着竹篮跑进来,篮里装着半筐新摘的青枣,枣皮上还沾着绒毛。“苏姐姐,我娘让我来等方子,”她辫子上的红绳松了,垂在肩头像条小蛇,“二婶子也来了,就在篱笆外,说要学做芝麻酥给三爷爷当茶点。”
苏晚往丫头兜里塞了块芝麻酥,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定是跑急了。“让你娘先把面发上,我这就写方子。”她从案头抽了张糙纸,是上次拓片剩下的边角料,还带着点野菊的黄渍,“林深,你去把那半截炭笔找来,铅笔写在糙纸上看不清。”
林深从窗台上拿起炭笔,笔杆上还留着苏晚缠的蓝布条,防着硌手。“张爷刚从后溪回来,”他把炭笔递过去,“说芦苇荡的水退了些,露出来的泥滩上有好多圆石子,陈丫头要不要去捡?他孙儿昨儿捡了个像兔子的,揣在兜里当宝贝。”
陈丫头眼睛亮起来,攥着芝麻酥的手紧了紧:“我去!我去!”她往院外跑,竹篮撞在篱笆上,青枣滚出来两个,落在石板上“咚”地响,像敲小鼓。
苏晚低头写方子,炭笔在纸上划过,留下粗重的痕迹:“红糖三两,新米浆半碗,芝麻得用石磨碾的才香……”忽然听见院外二婶子的笑:“晚丫头的字跟她人一样,看着软和,笔锋倒挺利。”
抬头时,见二婶子倚着篱笆,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她新纳的鞋底,针脚密得像撒了把米。“刚从布庄过,李掌柜说你要青花椒,特意留了包好的,让我给捎来。”她把布包递进来,“还说上次你换给他的芝麻酥,被学馆的先生们分着吃了,都问是谁做的。”
苏晚接过布包,花椒的麻香混着二婶子身上的皂角气,倒挺清爽。“让他下次来换些细麻线,我这的快用完了。”她把写好的方子折成三角,“你先拿去,我这就揉面,等会儿教你们做酥皮。”
林深正往竹车绑新割的艾草,想晾在藤架上。“沈先生让人捎了话,”他把艾草捆系在竹杆上,“周先生画好了芦苇图,让咱明儿过去取,说加了点野菊做点缀,比单画芦苇热闹些。”
苏晚把青花椒倒进瓷罐,盖盖时瞥见院角的丝瓜藤,新结的小瓜又鼓了些,像块被阳光浸绿的玉。“明儿去取画时,带些刚做的桃酥,”她往面盆里倒温水,“周先生爱就着浓茶吃,说酥里的花椒味能解茶的涩。”
二婶子在篱笆外喊陈丫头娘,声音混着远处卖凉粉的吆喝,像幅热闹的画。苏晚看着林深把竹车推到檐下,防着日头晒,车板上的蓝印花布被风掀得轻晃,铜铃“叮铃”响,像在应和着什么。
灶上的水开了,白汽从壶嘴冒出来,裹着面香漫出厨房。苏晚往面里加了勺红糖,指尖沾着的糖粒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握了把碎金子。她忽然想起沈砚之昨儿说的,“寻常日子就像这面团,得揉得匀、发得透,才有嚼头”,此刻倒觉得这话真对。
陈丫头带着一兜石子跑回来,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苏姐姐你看,这颗像不像你做的桃酥?”她举着颗圆石子,上面还沾着泥,“张爷说后溪的水变清了,能看见鱼在芦苇根下游,我娘说明儿带我去摸虾。”
苏晚笑着接过石子,放在手心掂了掂,沉甸甸的像块小秤砣。“等做完芝麻酥,我教你把石子洗干净,摆在窗台上当镇纸。”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面团的香味烘得更浓了,“你娘要是学会了红糖糕,赶明儿让她多做些,咱给望川亭的先生们送去,他们总说城里的点心太硬。”
林深往藤架下的石桌摆了三个粗瓷碗,碗沿还留着上次喝绿豆汤的痕迹。“我去烧壶新茶,”他拿起陶壶,“张爷刚送的新茶,说是后山采的野茶,比龙井糙些,但够味。”
阳光透过藤叶的缝隙落在面盆里,晃得像撒了把碎银。苏晚揉着面团,听着院外的笑闹、檐下的铜铃、灶上的“咕嘟”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刚出炉的芝麻酥,暖乎乎的,藏着说不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