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玉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头上沉重的赤金点翠步摇,夜色点缀,水红色的娘惹服衬得她面色清冷。
阿桃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长发,指尖微微发颤——方才大小姐与陈盛少爷的争吵声,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她本以为两个人结婚是天作之合,必然恩恩爱爱让人羡慕,现在看来大小姐心里也苦。
“阿桃,”黄美玉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跟菊香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子你最清楚。”
阿桃的手猛地一顿,梳子险些从手中滑落。她垂着头,不敢看镜中的黄美玉,嗫嚅道:“是……是大小姐。”
“她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黄美玉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阿桃,“或者留下什么线索?”
阿桃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菊香临走前一晚,偷偷塞给自己的那只珠绣手帕,想起菊香比划着“我不认命,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又想起天兰夫人被老爷太太和查理张逼问时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像被堵住一般难受。
“大小姐,”阿桃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菊香小姐,她……她太可怜了!老爷不管她,夫人一直看她不顺眼,二夫人也自身难保护不住她,查理张又那么凶,她要是嫁过去是给人做填房的,肯定没有好日子过的!”或许是黄美玉的眼神太温柔,又或许是黄美玉在她的认知里还是善良的。此刻的她忘记了,她嘴里的老爷夫人就是眼前大小姐的父母亲。
不过傻人有傻福,黄美玉确实和她父亲母亲不一样。
黄美玉扶起她,递过一方手帕:“我知道。你别急,慢慢说。”
“菊香小姐走的前一天晚上,偷偷来找过我。”阿桃擦着眼泪,哽咽道,“她说她不想嫁给查理张,她说她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还拜托我照顾天兰夫人,是我趁着您和陈盛少爷结婚,人多眼杂,偷偷放她走的……她平时难得出门一步,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都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遇到危险……我劝过她的……”
黄美玉心中一震。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握紧了阿桃的手:“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她说……她说她可能会去新加坡,”阿桃努力回忆着,“她还说她听说海边有很多商船,或许能帮她离开这里。”
海边?黄美玉皱起眉头。马六甲的海边商船云集,鱼龙混杂,菊香一个年轻娘惹,又聋又哑,没办法和人交流,不懂如何沟通,独自去那里实在太过危险。
黄美玉听完,立刻把自己身边的人叫了进来,安排人连夜在海边的港口守着,嘱咐有了菊香的下落立刻来通知她。
阿桃听见这个吩咐,心也放了一半,默默祈祷菊香小姐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心里压着事情,黄美玉也睡不安稳,便早早就起来了。
刚起身洗漱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陈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黄美玉,你出来!”
黄美玉打开房门,只见陈盛站在门口,神色匆匆,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他一夜未眠。
“一大早,有什么事吗?”黄美玉不急不缓地开口。
“你昨晚派人去马六甲港口了,是不是有菊香的消息了?”陈盛着急地问。
黄美玉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精致的蕾丝花边,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派人去看看罢了,毕竟菊香是黄家的女儿,总不能真让她在外头颠沛流离。”
陈盛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黄美玉微微蹙眉:“美玉,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叫她是因为别人。
此刻,陈盛眼中翻涌着焦灼与恳求,平日里的沉稳早已荡然无存,“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菊香她……”
“放手。”黄美玉轻轻挣了挣,语气冷了几分,“陈盛,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丈夫,是陈家的二少爷,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着急?菊香的姐夫吗?菊香是我的妹妹,我也一样担心她。
而且既然你一向都觉得我恶毒,那你就没有资格在这里质问我。”陈盛听了也是一愣,他一向辩不过黄美玉。
“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你如果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派你自己的人去找,不过不要让奶奶他们知道了,毕竟我才是你明面上的妻子。”看着眼前人苍白无力的样子,黄美玉还是给了一个交代,而且多个人多份力,菊香一直流落在外她也不放心。
陈盛听了这话又是一愣,转身吩咐下人到码头找人去了。
“大小姐……”阿桃又一次目睹了两人的争吵,懦懦开口。
“阿桃,以后在陈家,私下可以叫我大小姐,但是在大家面前记得叫我少奶奶。”黄美玉柔声安排,仿佛刚刚的争吵没有发生过。
“是,大小姐,哦不,是少奶奶。”阿桃对这些没有想法,她虽然笨笨的,但是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先下去吧,等菊香有消息了,我再叫你。”说完黄美玉给阿桃安排了个事情暂时做着,阿桃之后她另有安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这一世黄美玉希望阿桃能一直这样“笨笨”的,从她被自己带离黄家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改变了,她不会再被打断腿了。
“你们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黄美玉叫来了其他人,打算提早做些准备,如果有些事情和她预想的没有偏差的话,这些东西到时候应该会很有用。
“好的,大小姐。”其实黄美玉身边的人还是依旧叫她大小姐的多。
其实,她也不清楚她喜欢别人叫她什么,叫大小姐呢?好像没有很喜欢,叫少奶奶呢?好像也没有很喜欢。
这些称呼对她来说好像都是约束,她在当大小姐的时候守着规矩,也和菊香一样没有出过门。
哥哥黄金城是可以日日出去学习新文化,日日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的,而她们日日就只能被拘在内宅,学习厨艺,学习刺绣。
每次想要出门都必须兴师动众——躺在红斗篷里面,包的严严实实的,再让人抬出去,而她一向乖巧懂事,被母亲拘着很少出门。
而当陈家的少奶奶,她好像也不是众人心中满意的人选,至少不是陈盛心中满意的人选。
尽管学了很多,但是好像也并没有学到、学好什么呢?不管是哪一方面,她好像都比不过菊香。也许有些事情就是讲究天分吧,强求不得。
而且她确实没有菊香那么有耐心,她只是被封建礼教压迫着不敢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日复一日地守规矩——在黄家给母亲父亲做菜,到了陈家给老太太做菜。
她甚至没有菊香勇敢,也没有菊香那么热爱这些东西,所以没有菊香做得好也是必然吧。
黄美玉自嘲一笑,不再想这些,有些事情想再多也没有意义,她只能过好当下,至少这一世她要做到问心无愧,至少她不想再做一个恶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