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窗棂,在紫檀木梳妆台上投下细碎光斑时,黄美玉已起身静坐。
这几日陈盛依旧很少回家,不过她忙着学账本的事情,再加上平时花费时间“学习”英文,一天过得很充实,也没空搭理他。
平时只要应付过去了老夫人,日子倒是比在黄家还轻松些,还要自由满足。
今日是婚礼过后的第十二天,按照娘惹的规矩,要进行白绢测试,这是关乎她能否在陈家站稳脚跟的关键仪式。
侍女将新婚之日的白绢从保存的冰盒里取出来,装进银槟榔盒中,展示给黄美玉看。
她垂眸看着那抹红,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她的情绪反复翻涌——封建礼教真是害人啊,用这样的方式鞭笞女性的贞洁。
待一切就绪,她端坐在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梳妆。
今日她穿了件水红色的娘惹服,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轻晃,衬得她面色愈发明艳。
陈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眼底满是复杂。
自那日之后,他便借口铺子里忙碌,极少回家,仿佛只要不面对黄美玉,就能逃避那场荒唐的“意外”。
此刻看着她这般精心打扮,他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转身去了外间。
测试仪式简单却庄重——它决定了一个新娘一生的命运。
在经过双方女性长辈检验后,陈家将那方染血的白布放入槟榔银盒中交给黄家——交接仪式完成,代表所有人认可了新娘的贞洁。
老夫人此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握住黄美玉的手轻轻抚摸:“好孩子,去吧,风风光光回娘家送椰浆饭。”
黄美玉的手被老夫人温热的手覆盖着,指尖却满是冰凉——她在为被这个仪式迫害的女性感到悲凉,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屈膝行礼,转身向外走去,经过陈盛身边时,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疏离。
回黄家的路上,车里,黄美玉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略微冰凉的手,心里却好像火热了起来。
被封建的礼教压迫着,反而让她对未来燃起了斗志,都说“妇”—是女性推倒大山的意思。
她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做到,但她会朝着这个方向前行,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然而,刚踏入黄家门,就听见前厅传来了嘈杂的争吵声。
一个粗哑的男声在屋内回荡:“黄元!你女儿菊香呢?你黄家可是接了我下的聘礼的!答应把她嫁给我做填房,现在她人呢?”
“菊香人呢?”黄元把问题抛给桂花和天兰,开口就是问责。
黄美玉心中一沉,也快步走进前厅。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指着母亲桂花怒斥,正是查理张。
桂花同样愤怒地站在一旁看向天兰,而二夫人天兰则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查理张先生,不知我黄家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兴师动众?”黄美玉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查理张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黄家大小姐以前有这么好看吗?随即又变得凶狠:“你就是黄家大小姐?正好,我告诉你,你丈夫陈盛的心上人菊香跑了啊!
你说她会不会被陈盛藏起来了?我限你们三天之内把人交出来,否则我就去官府告你们拐骗良家妇女!”
菊香跑了?黄美玉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查理张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菊香早已不是我们陈家的人,她的去向,我们怎么会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桂花立刻会意,拉着查理张的胳膊劝道:“查理张先生,您先消消气,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误会?”查理张甩开桂花的手,“什么叫她不是你们陈家的人?我亲眼看见她从陈家跑出来的!若不是你们陈家暗中相助,她怎么跑得了?”
黄美玉看着查理张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已然明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天兰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在。”
随后,她转身对查理张说:“查理张先生,我们黄家会把收了的聘礼还给你,并送上赔礼,菊香之前犯了错,被我父亲赶出家门了,她早就不是我们黄家的人了,不信你可以去查。
而且查理张先生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同时得罪黄家和陈家吗?难道你以为黄家是好欺负的吗?”
“查理张,菊香犯了错,已经被我赶出家门了,你送来的聘礼我会原封不动还回去,今日是我女儿的大日子,不容许你在这里放肆,请你先离开,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见黄美玉拿陈家撑腰,黄元才站了出来硬气道。
查理张此刻眼里也有了忌惮,犹豫了片刻,看着黄美玉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哼,三天之内,聘礼不还回来,休怪我不客气!”说完,他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查理张走后,桂花才松了口气,拉着黄美玉的手说:“美玉,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有出息了。刚才吓死我了。”
“陈家教得好,你比以前懂事了,美玉。”黄元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对黄美玉表示欣赏。
“是啊,妹妹,嫁进陈家就是不一样啊?你刚刚可老气派了。”刚刚一声不敢吭的黄金城这时候也敢开口调侃了
黄美玉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母亲桂花的手,叫了一声父亲和哥哥,没有应他们的话:“娘,我会处理好的。”
她转头看向天兰,“兰姨,你先回房休息吧。”
天兰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
看着天兰的背影,黄美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明明在出嫁前吩咐过,让天兰带着菊香走,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
查理张看上了菊香,为了娶到菊香,拼命给黄家送礼,而母亲本身看她们母女不顺眼,父亲虽然顾忌名声,一时不会同意,但黄美玉知道那是迟早的事。
她们离开黄家才会有出路,不过黄美玉打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考虑到,天兰生性懦弱——菊香从小到大因此受了不少委屈,甚至后来没法开口说话了。
尽管待在黄家连下人都不如,但是天兰也依然不愿意离开。明知道菊香嫁给查理张不会有好下场,依然只能劝菊香妥协——这种情况下,菊香的逃跑是必然的,不过天兰也要因此受到波及了。
“娘,”黄美玉忽然开口,“阿桃现在在哪里?”
桂花愣了一下,随即说:“阿桃在厨房帮忙呢。怎么了?”
“我想把阿桃带到陈家去。”黄美玉说,“我身边正好缺个得力的侍女,阿桃聪明伶俐,我很喜欢她。”
桂花犹豫了片刻,:“你会不会记错了,我觉得那个丫头笨得很啊……”看黄美玉实在坚决,还是点了头“好,既然你喜欢,就带她去吧。”
很快,阿桃就被带了过来。她看到黄美玉,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大小姐!”
黄美玉看着阿桃笑着说:“阿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阿桃和菊香关系好,黄美玉可以提前安排好她。
阿桃激动地点了点头,头家娘刻薄,跟着黄美玉会是个好去处:“是,大小姐!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安排好阿桃,黄美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立刻送出去。
她要让自己的人暗中寻找菊香的下落,毕竟这个世道,一个年轻娘惹独自在外面生存艰难,更何况菊香还不会说话。
同时还要让自己在黄家的人暗中护着点天兰,黄美玉知道母亲桂花大概率不会放过她。
做完这一切,黄美玉才松了口气。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傍晚时分,黄美玉带着阿桃回到了陈家。
刚进大门,就看到陈盛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看到她回来,他立刻冲了上来,眼中满是怒火:“黄美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菊香不见了?”
黄美玉心中一沉,面上却依旧平静:“我也是今天回娘家才知道的。怎么了?”
“怎么了?”陈盛怒吼道,“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看着菊香出事?”
“陈盛,你冷静点。”黄美玉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故意不告诉你?菊香的死活与你无关。她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她是我的妹妹,你越界了。”
“你是怕她影响到你的生活吧?”陈盛冷笑一声,“黄美玉,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我在乎又怎么样?”黄美玉也来了火气,“我如果在乎你,你就能在乎我吗?你现在凭什么质问我?”
“那是你自找的!”陈盛怒吼道,“若不是你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怎么会和你圆房?我怎么会那么对你?”
“下三滥的手段?”黄美玉冷笑一声,“陈盛,你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圆房是夫妻之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若不是你对我冷淡疏离,我会用这种方法吗?你既然娶了我,就应该履行丈夫的职责!”
“职责?”陈盛怒极反笑,“你所谓的职责就是用药物逼我圆房,然后再暗中算计我?黄美玉,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尽管不在乎眼前的人,但是被这么说,黄美玉的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就被冰冷取代,“陈盛,你也别太过分了。我告诉你,菊香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不需要你插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她转身带着阿桃走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陈盛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的怒火更盛。他知道,黄美玉说的是实话,他确实管不了她。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菊香出事,他必须找到她。
夜色渐深,陈盛依旧没有离开院子。他站在那里,望着黄美玉房间的方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对黄美玉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恨,是怨,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
而房间里的黄美玉,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陈盛的愤怒是意料之中的,但她并不在乎。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找到菊香,解决这场风波,然后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她要在这个乱世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