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过去,陈盛不是自愿娶她的,自然不愿意看到她,自结婚以后就没有回过家。
黄美玉每天都小心谨慎地讨好陈家的每一个人,只要有人对她说出一句认可的话,她就能高兴好半天,好像所有的辛苦都值了,第二天又有早起的动力了。
渐渐地,黄美玉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可就在她以为她已经可以接受了,对这样的生活麻木了的时候。
婚后第十天,奶奶和大哥的话彻底戳破了她的难堪:“打从你进门,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本来以为啊,我过不了这一关了,现在我还希望能多抱几个曾孙”。他们不知道的是,陈盛根本就没有和她圆房。
“美玉嫁到我们家,你整日把她扔在家里不闻不问,这就是你做人的态度?按照习俗,结婚后的十二天要给黄家送椰浆饭,你们至今没同房,这饭你让我们怎么送出手?”大哥陈功看出了不对劲,看不下去,去劝陈盛。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却忽视了此时房间里已经陷入沉默的死寂,黄美玉一字不差全听进了耳朵里。
她听着陈盛怒斥“封建习俗歧视女性”,心里却比谁都清楚,“白绢测试”是娘惹逃不开的命——婚床上的白布、双方长辈的查验、象征贞洁的银槟榔盒,这一切都决定着一个新娘的一生。
最终,陈盛还是为了家族脸面与她圆了房。
可他喝酒时的生硬、触碰时的抗拒,像在对待一件脏东西,让她在暗夜里攥紧了被褥,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往后的日子,她学着把委屈咽进肚子,更加拼命讨好所有人,换来了陈老太太一句“我们陈家人一定好好对你,我们都很满意你”的认可,她总算把怕被退婚的害怕压下去一些。
后来的每一次,她所有想和陈盛好好相处都以失败告终,这个男人就是不喜欢她。再努力都没有用吧,在陈盛心里她是恶毒和恶心的化身。
记得一次,陈盛在外面忙事情出了一身汗,一回来就想喝冰水,她怕伤他脾胃,将提前熬好绿豆汤端过去让他解解暑,却被他一把推开,并冲着她吼道:“谁要什么绿豆汤,红豆汤阿!我要icewater,冰水啊。”
或许是被他吼懵了,看着他还出着汗就吹风扇,脑海一片空白,手比脑子快,就过去给他关掉了。
本意是想让他少着凉,结果好心办坏事又惹来了他的厌烦:“你是不是吃饱了太闲,空了?”说完这句话,陈盛实在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又跑了。
大嫂劝她“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她特地学着做五香肉卷,先夹给陈老太太讨好:“奶奶,这是我亲自做的,您尝尝。”
再小心翼翼夹给陈盛,试探着问“味道还可以吗?”,得到的却是一句近乎刻薄的话:“跟大嫂的比起来何止相差百倍。”
连大嫂大哥都帮她挽尊说“大家都知道的,我的厨艺只是普普通通,哪里有弟妹好。”
“是啊,你大嫂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做饭。”大哥一边说一边眼神暗示陈盛不要说了。
陈盛不在意那些警告,还是补了一句“再普通也比这个好吃”,半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夜里歇下,陈盛恨不得离她千里远,背对着她蜷在床沿。
她主动靠过去,拿着蒲扇给他扇风,提起孩子的事:“我都嫁进来两年了,奶奶和大嫂总问起……”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陈盛冷声道:“那是我们陈家的事,你急什么?”
“我难道不算陈家人吗?”她强撑着体面反问。
“你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外人,才敢任意而为,搬弄是非。”陈盛的话,是在提醒她之前跟长辈诉苦的事,记仇得不留余地。
她红着眼眶再问:“我们都很久没同房了,哪个媳妇不想给婆家添香火?”
“发你的美梦吧。”陈盛说完,起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出去透透气”,把她的真心摔在冰冷的夜里。
她望着门口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嫁给不爱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婚后陈盛其实很少碰她,每次碰都必须在喝了酒的情况下,黄美玉知道陈盛嫌弃她。
日子就这么熬着,转眼就熬到了日本打进新加坡,陈家决定举家搬去英国时。
她那时想着这样就可以远离菊香了,她本以为以后生活能有转机,母亲桂花却打来电话,语气狠戾:“我已经花钱找人,让菊香和她女儿都死。”
“连孩子都不放过吗?”她攥着电话,仅存的良知在挣扎。
可桂花一句“你就不怕她是陈家的骨肉”,让她想起月娘叫陈盛“爸爸”的画面——嫉妒与恐惧瞬间压过了理智,她默认了母亲的恶行。
可这份恶念没撑多久,她就开始日夜不安,总怕菊香母女真的出事。
祭拜陈家先祖那天,她越想越怕,突然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这个她还没来得及知道的,盼了好久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她,躺在病床上时,她恍惚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
可后来,陈盛竟带着菊香母女上了船,说“是看在菊香的份上,也是应了山本洋介的恳求”。
那一刻,黄美玉想起婚后无数个夜晚:陈盛喝得烂醉回家,她上前搀扶,却被他用英文吼“go away”“getout”(走开),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甩开她去搀扶的手——她没读过新式学堂,听不懂,只觉得羞愧又难堪;
人是最怕对比的,陈盛不愿意与她交流,可却愿意为了不会说话的菊香学手语,耐着性子跟她比划。
母亲的怂恿、过往的委屈、此刻的嫉妒,彻底冲垮了她的理智。
趁着甲板上混乱,她冲上去,和母亲一起一把将菊香与月娘推下了船。
当陈盛疯了一样冲过来,指着她的鼻子,字字淬冰地问“你怎么这么恶毒?”时,黄美玉攥着帕子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直到那一刻,她才猛然清醒:自己早已在“争一口气”的执念里,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原来如此。”沈清栀睁开眼时,眸中已没了最初的疏离。
她抬手抚过身上暗纹绣金的娘惹衣,布料的厚重感与记忆里的触感重叠。
从这一刻起,镜中那个眉眼温顺的黄美玉,眼底多了几分清亮的光。
旧的黄美玉困在规矩里,新的黄美玉,会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