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夜晚,星空格外清晰璀璨,远离了城市的灯火,银河如同一条发光的巨川横亘天际。
在某军区研究所的地下办公区内,气氛却与这宁静的夜空截然不同。
安志春独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房间里烟雾缭绕。他的眉头紧锁,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虽然是地下,但设计了模拟窗户。隐约能看到远处依然亮着灯的车间,杨术旺很可能还在里面,要么是在手搓某个关键部件,要么是在给如饥似渴的路宇讲解技术难题。
想到杨术旺,安志春的心情就无比复杂。
一方面,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动。
自从把杨术旺骗来这戈壁滩,研究所获得的收获远远超出了他最乐观的预期。
潜艇噪音问题的突破性进展、电子对抗技术的清晰发展路径、对火箭和卫星项目的真知灼见……
更别提杨术旺顺手改造的那些基地设备,整体效能提升显着。
杨术旺就像一把万能钥匙,正在逐一打开困扰军区多年的技术枷锁。他的价值,已经无法用任何功劳或金钱来衡量。
每一位接触过他的项目负责人,无论是老陈还是钱总师,无不将其视为珍宝。
上面的大领导几次通话,语气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嘉许。
可另一方面,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安志春的内心。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利用杨术旺对坦克、飞机的好奇心,半哄半骗地把他带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他亲眼目睹了杨术旺为了解决问题,是如何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自掏腰包。
虽然杨术旺声称是特殊渠道需要资金,但是安志春和少数知情人明白,这代价恐怕远比表现出来的沉重。
他也看到了路瑶眼中偶尔闪过的担忧,以及杨术旺在夜深人静时,望着东南方向出神的模样。
他知道,杨术旺的心,始终系在滦州县那片他亲手开始耕耘的实验田上。
“骗他来,真的是对的吗?”安志春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为了国家利益,似乎无可厚非。
但是,看着杨术旺这样一个拥有惊世之才,本可以在更广阔天地施展抱负的年轻人,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基地,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四处填补技术窟窿,他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然而,理性的声音很快压倒了感性的愧疚。
当前,几个关键项目,尤其是潜艇降噪和基于杨术旺新思路的电子对抗项目,刚刚取得突破性进展,正处在最需要杨术旺指导、最吃紧的关头。
如果他此刻离开,很多工作可能立刻陷入停滞,甚至走弯路。
国家的国防安全,等不起!
想到这里,安志春掐灭了手中的烟,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拿起笔,开始起草一份报告。
报告的标题是:《关于恳请延长杨术旺同志借调期限,以确保关键国防项目技术连续性与突破性的建议》。
在报告中,他详细列举了杨术旺到来后所取得的各项重大技术突破,强调了其在解决系统性、跨学科技术难题方面的不可替代性。
他着重指出,潜艇降噪、新型电子对抗技术、火箭及卫星部分技术路径优化等项目,目前已进入深度攻关阶段,杨术旺的持续指导关乎项目成败,乃至国家在某些领域能否实现弯道超车。
他建议,以“最高优先级任务需求”为由,正式向上级申请,将杨术旺的借调时间无限期延长,直至上述核心项目取得决定性成果或形成稳定技术路线为止。
写完报告,安志春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道德包袱,却又背负上了另一个名为国家利益的十字架。
他仔细地将报告装进文件袋,准备第二天一早提交给研究所的最高领导。
他相信,以杨术旺目前展现出的价值,上级大概率会批准这个建议。
至于滦州县那边,以及杨术旺个人的意愿……
在如此重大的国家利益面前,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与此同时,路瑶端着一杯刚刚沏好的,用来给杨术旺提神的浓茶,正走向杨术旺常去的那个小会议室。
她知道,这个时间,术旺很可能还在和哥哥路宇讨论技术问题。
这几天,术旺明显憔悴了不少,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走到会议室门口,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并没有讨论的声音。
她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旁边虚掩着门的办公室正是安志春的办公室里,传来压抑但清晰的对话声。
是安志春和研究所另一位领导的声音。
“……志春,你这个建议,考虑过杨术旺同志个人的意愿吗?还有滦州县那边的布局?”另一个声音问道。
这是安志春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道:“王所,我考虑过。”
“但是,相比之下,这里的项目更具战略意义,也更紧迫!”
“滦州县的建设可以缓一缓,但是潜艇的静音、电子战的突破,刻不容缓!”
“我们必须留住他,至少在这些项目完成之前!”
“我已经起草了报告,建议无限期延长他的借调时间!”
“无限期延长”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路瑶耳边炸响。
她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抓住。
原来……
原来表哥把他们骗来这里,根本就没打算轻易放他们回去!
什么参观学习,什么短期协助,都是借口!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术旺牢牢地拴在这里,利用他的才华,直到榨干为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寒意,从路瑶的心底升起。
她想起术旺谈起滦州县规划时眼中的光彩,想起他念叨着要尽快回去搞电子厂、搞数控机床时的急切,想起他即使在这里忙碌,也时刻不忘为滦州县争取资源和人才……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如此不顾他人的意愿和理想!
路瑶紧紧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没有立刻冲进去质问。
她端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茶,默默地、一步步地退后,转身离开了走廊。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她必须告诉术旺。
她绝不能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剥夺术旺的自由和他为之奋斗的梦想。
即使,这个名义叫做“国家利益”。
因为在她看来,一个被强迫的天才,终究无法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术旺的价值,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实现,而不是被禁锢在这戈壁深处,成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工具。
夜色更深了。
戈壁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地面,卷起阵阵沙尘。研究所地下,一场因去留问题而引发的波澜,正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