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河南岸的安置房建设,以一种近乎狂热的速度推进着。
当第一排、第二排楼房刚刚完成主体结构,砖墙还在晾晒养护阶段,连门窗都还没安装的时候,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热切地盯着它们了。
县里各个工厂的年轻工人们,尤其是那些谈了对象却苦于没有婚房的,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
没结婚的纷纷开始加紧步伐,扯证、办酒,就为了能赶上第一批分房。
整个滦州县,仿佛都弥漫着一股“结婚潮”的气息,民政科的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
面对这股因房子而起的躁动,罗锦松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乐见其成。他站在工地的指挥部,看着那一片片拔地而起的楼房骨架,脸上带着稳坐钓鱼台的从容。
“让他们争,让他们抢!”
罗锦松对身边的干部道:“这说明咱们工人同志有盼头,有干劲!”
“咱们规划了十个小区,一百栋楼呢!”
“一个小区就能容纳一千户。”
“够他们分的!”
“只要好好在厂里干,为县里做贡献,将来都能住上新房子!”
他的底气,来自于杨术旺那份超前的规划和县里日益壮大的财政实力。
房子,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奖励。
整个五月份,滦州县人民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南岸那片巨大的工地和即将到来的分房事宜所吸引。
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房子,谁家可能分到哪一栋,户型怎么样……
以至于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还乡河畔的另一端,那座规划中的收音机厂,以及其核心的半导体实验室,已经在悄然中完成了厂房的封顶,正在进行内部洁净车间和特殊管线的施工。
它的进展,在安置房的热度下,显得有些不声不响。
滦州县如今早已摆脱了就业压力。
工厂遍地开花,各个都在扩产,需要大量的工人。
孩子们初中毕业后,除非成绩特别优异,有志于继续深造的被鼓励去读高中,大部分都能很快在县里的工厂找到一份工作,成为一名令人羡慕的工人。
有眼光的人又已经发现了。
那些高中毕业的孩子,进入工厂后,往往能被分配到技术岗位或者管理培训岗位,起点更高,未来的发展空间也更大。
这一发现,无形中刺激了家长们对孩子教育的重视,一旦分数够高中线,不再是为了躲避下乡而上高中,而是为了有更好的出路上高中。
那些读高中的有了新想法。
要学好数理化,目标是滦州县技校的精英班。
精英班也是杨术旺提出来的,会在滦州技校跟着学三年,未来进入各厂核心技术团队。
罗锦松也为此做了努力,从教育部弄到了大专毕业资格。
谁能想到,滦州技校的大专毕业生,会是后来很多行业的泰斗。
就在这一片喧嚣与希望之中,杨术旺心里却一直有个小小的疑惑。
他那辆作为新婚礼物,被李宝海市长强行送去首都展览的电瓶车,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连罗锦松私下打听,也没得到明确的回复。
“怪事了……”
杨术旺嘀咕着,道:“就算看完了,也该有个说法吧?是觉得这东西不行,还是……”
他隐隐觉得,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但是手头工作千头万绪,他也只能暂时将这份疑惑压下。
就在这时,滦州县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隔壁省五岭山铜矿厂的考察组。他们在清泸市李宝海市长的亲自陪同下,前来实地考察滦州县生产的矿山机械。
虽然看到了清泸市机械厂的实物,已经确定了购买合同,但是他们还是希望实地看看。
考察组一行人踏入滦州县地界,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宽阔平整的马路,路边是整齐的电线杆,远处还乡河南岸那一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高耸的塔吊,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工业气息……
这哪里像是一个偏远的北方小县城?
这建设势头,比很多地级市还要猛!
当他们被带到红星水泥厂的矿石开采区,亲眼看到那些经过滦州县机械厂改造或制造的气腿式凿岩机、小型装载机、破碎机在高效运转时,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李市长,杨工!这设备,太好了!”
五岭山铜矿的副矿长紧紧握着李宝海和杨术旺的手,激动地道:“比我们现在用的老家伙强太多了!”
“效率高,故障率还低!”
“我们矿上决定了,首批再订购三十套!凑够五十套!”
面对如此爽快的大订单,陪同的滦州县干部们自然是喜上眉梢。
然而,负责技术介绍的一位机械厂老师傅,也是技校的兼职教师,在热情介绍完设备性能后,却并没有急着签合同,反而提出了一个出乎对方意料的建议。
“各位领导,设备卖给你们,只是第一步。”
老师傅语气诚恳地道:“这些机械结构比老设备复杂一些,虽然我们可靠性做了提升。
“但是,天长日久,总会有磨损和故障。”
“我们建议,贵矿最好能尽快选派一批文化基础好,最好是高中毕业、数理化成绩优异的年轻人,到我们滦州县技校来,专门学习这些机械的维护和修理技术。”
“我们技校不是样子货,会拆解实物机械教学。”
“保证不仅要会用,更要懂原理,会修理。”
“只有这样,设备到了你们手里,才能真正发挥出最大效益,避免因为一点小毛病就趴窝,耽误生产。”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是站在用户的角度考虑问题。
五岭山铜矿考察组的成员们听完,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他们在其他地方采购设备,对方巴不得你啥也不懂,坏了就只能高价请他们来修,或者购买昂贵的配件。
像滦州县这样,主动提出为你培养维修人才,生怕你不会用、不会修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好!好啊!”
副矿长努力的深呼吸,平复情绪,用力地摇晃着老师傅的手,道:“这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兄弟情谊!”
“不是一锤子买卖,是真心实意帮我们解决问题!”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
“回去我们立刻选拔最优秀的年轻人,送到你们技校来学习!”
老师傅郑重提示,道:“千万不要弄没本事的关系户,入学考试不合格,会直接打回去的。”
副矿长看着老师傅的眼神躲闪,里面有更多复杂的内容。
老师傅轻笑道:“校长是我们罗县长,其他人说了不算的。”
“罗校长跟我们说过,咱们滦州技校只有一条路,也是唯一进来的路,考进来。”
“政治思想要过硬,数理化也得过硬。”
“有多次打回去的先例。”
这个插曲,让这次考察和采购的氛围变得诡异。
技术员,多好的岗位啊!
考进去?
这……
他们不是看不起那些孩子,能行的没几个。
但是,五岭山铜矿厂毫不犹豫地签下了采购合同,并去滦州技校看了一下。
行了,别想了,找有本事的来吧。
丢不起那个人。
五岭山矿厂的人厚道,毫不避讳将消息传出去,滦州县“授人以渔”的做法,再次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杨术旺得瑟的对罗锦松,道:“看到没?”
“这就是格局!”
“咱们卖设备赚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把咱们的标准、咱们的技术理念传播出去!”
“将来,所有用咱们设备的单位,都得按咱们的规矩来,这影响力,可比那点设备钱值钱多了!”
罗锦松笑着颔首,道:“还有人脉。”
滦州县正在输出的,不仅仅是产品和设备,更是一套先进的技术标准、管理理念和一种互助共赢的合作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