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喜庆气氛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肉香，罗锦松便一脸严肃地找到了正在收音机厂工地查看进度的杨术旺。
“术旺，有个新情况。”
罗锦松将他拉到一边，语气中带着些许喜悦，道：“市里人事变动了。”
“原来的老市长调走了，新来的市长叫李宝海，是首都老爷子一位老战友的嫡系，军人出身，上过高丽战场，作风硬朗，雷厉风行。”
杨术旺眉头微蹙，他对这种人事变动本能地有些排斥，尤其是来自更高层级的关注。
罗锦松看出他的顾虑，继续道：“这位李市长点名要见你，让我尽快安排时间。”
“我估计，是想摸摸咱们滦州县的底，也看看你这位总工程师的成色。”
杨术旺本想找个理由推辞，但是转念一想，滦州县未来的工业发展，尤其是涉及到能源、交通、原材料等宏观布局，离不开市里的支持和协调。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接触。
他点了点头应允，道：“行，罗县长您安排吧，我配合。”
杨术旺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混到市长级别的大人物见他要提前预约了。
让杨术旺有些意外的是，这位新市长显得十分急迫。
仅仅三天后，他就在罗锦松的陪同下，于县政府的接待室里，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李宝海。
李宝海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消瘦，腰板挺直。穿着中山装，眉宇间那股军人肃杀之气依旧清晰可辨。他的目光在杨术旺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也带着毫不遮掩的好奇。
没有过多的寒暄，李宝海开门见山，语气直接，有些粗粝，道：“杨术旺同志，久仰大名了。”
“滦州县在你和锦松同志的带领下，搞得风生水起，很好！”
“但是！”
他话锋一转，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下面一个县搞得红红火火，市里却无动于衷，反应迟钝！”
“这就是上一任被调走的主要原因！”
“占着位置不干事，就是最大的错误！”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也让杨术旺和罗锦松心中一震。
这位新市长，果然如传闻般强硬。
李宝海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道：“我也不瞒你们，不仅仅是市长，市里的书记，预计在今年年中也会调走。”
“来接任的，是老爷子另一位老战友的嫡系，是搞政工出身的好手。”
他看着杨术旺，眼神意味深长，道：“上面已经达成了协议。”
“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过来，目的只有一个——”
“给你们保驾护航，扫清障碍！”
“让你，杨术旺，可以放开手脚干！”
“不用担心市里有人掣肘，或者想摘桃子！”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让杨术旺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首都老爷子为了支持他，竟然直接动手调整了清泸市的领导班子，派来了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来坐镇。
这份支持和决心，不可谓不重。
既然对方如此坦诚，且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杨术旺也不再藏拙。
他深吸一口气，原本还有些随意的坐姿微微挺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自信，瞬间切换到了总工程师模式。
“李市长，罗县长，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客气了。”
杨术旺走到墙上挂着的清泸地区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向了几个位置，开始了他指点江山般的阐述。
“清泸市未来的工业发展，乃至整个地区的民生改善，能源是基础，水利是关键。”
他首先定下基调，不急不缓的道：“我们目前有郭庄水电站，安西县有鸡冠子山水电站，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清泸市东南方向划动，道：“您看这里，清泸市东南部的几条支流，水系紊乱，一到汛期就容易泛滥成灾。”
“我建议，应该在将军岭附近，将这些支流进行归拢，与清泸市的主要河流泸河进行汇合，并在此地修建一座规模与鸡冠子山水库相当的水电站！”
这个建议，让李宝海和罗锦松都愣了一下。
将军岭水电站？
在他们的印象里，那里似乎并没有大型水利工程的规划。
杨术旺心里清楚，这个工程在他记忆里是九十年代才上马的，主要目的是防洪。当时的将军岭水并没有建设水力发电项目，或许是那时候不需要了。
他现在提出，是基于更优化的设计和当下更大的能源需求，很有必要建成水电站。
他不等两人发问，手指继续移动，划向了还乡河的下游和清泸河的交汇处，最终点在了旁边一座形似马蹄的山上。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或者说，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更长远的规划是——”
“改造还乡河下游河道，使其与清泸河在主城区上游实现交汇。”
“然后，在这里，马蹄山！”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位置。
“在马蹄山，修建一座大型水库！”
“这将是一个集灌溉、防洪、发电、城市供水于一体的综合性大型水利枢纽！”
杨术旺的语调升高，带着一种描绘蓝图的激情，道：“我初步预估，仅仅是发电方面，马蹄山水库水电站的装机容量，就可以达到八万千瓦左右！”
“八万千瓦？！”李宝海和罗锦松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郭庄水电站才几千千瓦，鸡冠子山设计也就一万多千瓦，这八万千瓦是什么概念？
几乎是目前整个清泸地区用电负荷的好几倍！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马蹄山水库，在杨术旺的记忆里，是八十年代后期才论证并开始修建的国家重点工程。
他现在将其提前尽二十多年抛出，不仅仅是为了解决能源问题，更是为了从根本上改变清泸地区的水利和生态格局，为未来更大规模的工业布局奠定坚实的基础。
李宝海紧紧盯着地图，又看向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语出惊人的杨术旺，胸膛微微起伏。
他虽然是军人出身，但是也明白这其中的战略意义。如果真能实现，清泸市将彻底摆脱能源瓶颈，发展潜力不可限量！
“将军岭水电站……”
“改道还乡河……”
“马蹄山水库……”
“八万千瓦……”
李宝海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震惊和兴奋的光芒。
良久，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道：“好！”
“好一个指点江山！”
“杨术旺同志，我信你！”
“需要市里怎么配合，你尽管提！”
“规划、勘测、协调劳力……”
“我亲自来抓！”
“老子倒要看看，在清泸市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谁敢拦路！”
一场原本可能充满试探和客套的会面，因为双方的坦诚和共同的目标，瞬间变成了激动人心的战略规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