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滦州县的建设看似高歌猛进,暗地里却暗流涌动之际,杨术旺自己却先一步撞上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大问题。
这个问题并非来自外部的窥探或内部的倾轧,而是源于他自身那过于超前的布局和无私奉献。
事情的起因,是机械厂一台经过他优化改造的c620车床,因为一个老工人操作不当,导致主轴箱内一组关键齿轮崩齿。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按照杨术旺提供的图纸和工艺,机械厂自己就能铸造和加工出替换件。
但是,问题在于那组齿轮的参数和热处理工艺是经过【工业加工作坊空间】优化的,与原始图纸有细微差别。就是这点差别,让车间的老师傅们犯了难,不敢轻易下手,生怕造出来的零件装不上或者影响精度,最后层层上报,还是把问题推到了杨术旺这里。
杨术旺过去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问题,但是这件事却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不安。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在他指导下诞生或改造的设备。
机械厂里优化过的机床、矿山上的气腿式凿岩机和初步架设的运输索道、水泥厂工地上那正在组装的、体型庞大的回转窑和球磨机、仓库里那些被他修复后即将组成运输队的各式车辆……
甚至,他脑子里还在规划着,等水泥出来了,是不是该建议罗锦松搞个砖厂,解决建筑材料问题;等工业规模上来了,污水如何处理,是不是该未雨绸缪弄个简单的污水处理厂……
这一切的一切,都依赖于他提供的技术,很多核心部件和优化方案,都带有强烈的“杨氏”印记,超越了当前普遍的技术认知和维护能力。
“这些东西……要是都坏了怎么办?”
一个冰冷的念头窜入杨术旺的脑海,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现在,小问题大家还能凑合,一旦出现复杂点的故障,或者需要更换核心部件,最终不都得找到他头上来?
他现在还能应付,可将来呢?
滦州县的发展只会越来越快,设备只会越来越多,难道他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当个随叫随到的超级维修工?
一想到未来可能被无数故障设备淹没的场景,杨术旺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热爱这片土地,愿意为之付出,但是他不能失去自由,更不能变成一台被绑在滦州县这架战车上的,永不停歇的维修机器。
一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懊恼感涌上心头。
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太超前了?
把一辆自行车提前升级成了汽车,却忘了大部分人还不会开车,更不会修车。
这种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做了一件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
他连夜伏案,不是画技术图纸,而是凭借记忆和空间提供的基础数据,绘制了一份极其粗略的《滦州县中长期工业及基础设施建设规划示意图》。
图上标注了现有的和计划中的工厂、矿山、水电站、道路网络,甚至预留了未来可能的教育区、住宅区和环保设施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这份在这个时代看来堪称异想天开的规划图,直接闯进了罗锦松的办公室,将图纸“啪”地一声拍在了罗锦松的办公桌上。
罗锦松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待看清图纸上的内容后,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图……
格局太大了!
远超他目前的所有构想!
“杨术旺同志,你这是……”
杨术旺打断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道:“罗县长,你先别管这图。我今天来,是要你一句话,一个保证!”
罗锦松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杨术旺今天的状态很不一般,道:“你说。”
杨术旺指着图纸,语气凝重的道:“我弄出这些东西,修了那么多车,是希望滦州县变好,不是想给自己套上枷锁!”
“现在问题来了,这些设备、车辆,以后坏了、老了,怎么办?都找我?我修得过来吗?”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罗锦松,道:“我要你保证!”
“保证按照一个长远、科学的规划来发展滦州县,而不是只顾眼前政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要你发誓,哪怕你以后因为政绩爆炸,高升了,也得想办法确保这个规划能继续下去,不被后来那些只想镀金、不懂瞎指挥的人给破坏了!”
“要建立我们自己的技术人才培养体系,建立完善的设备维护和更新制度!”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威胁,语气带着冷意,道:“如果你,或者以后来接替你的人做不到,只顾着榨干政治红利,却不管后续的死活和可持续发展,那就别怪我杨术旺不讲道义!”
“到时候,我就跟着安志春跑路!”
“军区那边,可是盼着我去搞他们的无线电和电池很久了!”
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罗锦松耳边炸响。他被将住了军,彻底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看似随和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敏锐洞察力和不容触碰的底线。
杨术旺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担心,也是在用他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为自己争取一个可持续的未来,也为滦州县争取一个不至于因为技术断层而崩溃的未来。
罗锦松的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了许久。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又带着决断的神情。
“术旺——”
他的低沉道:“你说得对。”
“是我想得不够长远,只看到了眼前的火热,没看到下面的暗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正在变化的县城,缓缓道:“有些事,本来不该跟你说。但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
他转过身,郑重的道:“你以为,单凭我罗锦松,一个空降来的县长,就能在滦州县搞出这么大动静?就能轻易调动资源,甚至让军区出面保驾护航?”
杨术旺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的后台,不在省里,在更高层面,站得很稳。”
罗锦松语气笃定,道:“而且,那一位,就是咱们滦州县走出去的!”
“否则,也不会把我放到这里来当县长,还兼着轻工局局长!很多计划外的物资,那些开绿灯的条子,都是他批的!”
“也是他,在暗中保护着滦州县,保护着你!”
他走到杨术旺面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份规划图上,道:“你的担心,我明白了。”
“我罗锦松在这里,以党性,以我个人前途向你保证!”
“滦州县的发展,绝不会是短期行为!”
“这份规划图,我会递上去,争取成为县里,乃至地区认可的长期发展纲要!”
“人才培养,制度建立,我会全力推动!”
“就算我将来走了,只要那一位还在,滦州县的方向,就乱不了!”
他看着杨术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别想着跟安志春跑路,滦州县需要你,这里,才是你能真正施展抱负的地方!”
杨术旺看着罗锦松那前所未有的郑重表情,听着他透露出的惊人背景,心中的巨石稍稍落下了一些。
他知道了,罗锦松并非无根之萍,这让他对自己的威胁有了几分底气。
“好,罗县长,我信你这一次。”
杨术旺点了点头,脸上的凝重稍缓,道;“那这份图,还有配套的技术培训大纲和制度建设建议,我尽快细化出来。”
一场潜在的“危机”,以一种近乎摊牌的方式,暂时化解了。
但是,未来的路依旧漫长,他必须未雨绸缪,不仅要输出技术,更要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能接替他的人,并推动建立一套能够自我循环、自我发展的工业体系。
否则,他迟早会被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这一切,彻底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