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古来如此。
杨术旺靠着组装自行车迅速积累了一笔巨款,又因为在电风扇车间的突出表现和技术能力备受关注。这固然带来了实际的好处和些许名声,但也无疑触动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引来了暗处的嫉恨。
这天下午,杨术旺刚在保卫科结束一轮站岗,正准备去工具房继续研究他的收音机元件。就看到父亲杨国柱脸色铁青,陪着两名穿着蓝色中山装、表情严肃的干部,以及厂保卫科的李旭顺科长,一起朝着他家方向走去。周围还有不少工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杨术旺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跟了上去。
到家时,母亲李秀兰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那两名陌生干部已经进了屋,正在四处查看。
家里被翻得有些凌乱,虽然没什么值钱东西,但这种被搜查的屈辱感,让杨国柱额头青筋暴跳,李秀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杨术旺强压着怒火问道:“同志,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老杨家是正经工人家庭!”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干部转过身,亮了一下证件,语气刻板,道:“我们是县革委会工交办和市管会的联合调查组。”
“接到群众举报,反映你们家杨术旺存在利用工厂资源和业余时间,私自组装自行车并高价出售,进行投机倒把活动的问题。”
“我们依法前来调查核实。”
投机倒把!
这四个字在这个年代如同重锤,足以砸碎一个人的前程甚至一个家庭的安宁!
杨术旺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我就是杨术旺。”
“关于组装自行车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那名干部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锐利,道:“解释?”
“好,你说说,你组装自行车的零件从哪里来的?”
“组装好的车子卖给了谁?”
“卖了多少钱?”
就在这时,技术科长徐继顺和厂长马国福也闻讯赶了过来。显然,厂领导也接到了通知。
徐继顺一进门,立刻开口道:“调查组的同志,关于杨术旺同志的情况,我们厂里比较了解。他确实组装过自行车,但这件事,我们认为需要客观看待。”
马国福厂长也沉声道:“杨术旺同志是我们厂近期涌现出的技术革新能手,他的一些行为,可能方式方法上需要引导,但初衷是为了钻研技术,不能简单定性为投机倒把。”
那名干部不为所动,指着屋里角落那台显眼的,没有外壳的简易电风扇问道:“那这个呢?”
“这也是他钻研技术的成果?”
“听说他还私下绘制了精密闹钟的图纸?”
“这些是否涉及侵占工厂技术资料或物资?”
压力瞬间给到了厂领导这边。
徐继顺反应极快,他走到那台电风扇面前,语气肯定地道:“同志,这台电风扇,并非私人物品。”
“这是杨术旺同志在我们厂技术科的支持和指导下,利用废旧材料制作的‘教学样品’!”
“是为了在我们新成立的‘五七’电风扇组装车间,向青年工人们直观展示结构和原理使用的!属于厂里的教学器材!”
他又看向杨术旺,道:“杨术旺同志,你修复的那个闹钟和绘制的图纸呢?”
杨术旺立刻会意,从自己房间的床铺下,拿出了那个修复好的闹钟和那份详细的图纸。他早有准备,将原稿藏了起来,这份是他画的副本。
徐继顺接过,展示给调查组的人看,道:“这个闹钟,是厂保卫科多年前损坏报废的公共财产,一直闲置。”
“杨术旺同志发现后,利用业余时间,凭借个人兴趣和技术,将其修复,并绘制了图纸以便存档和研究。”
“这充分体现了他爱护公共财物、刻苦钻研技术的精神!”
“图纸和闹钟,都属于机械厂保卫科所有!”
徐继顺和马国福一唱一和,硬生生将杨术旺的“个人行为”扭转成了“为厂奉献”、“技术钻研”和“爱护公物”的正面典型!
将可能存在的“侵占”和“投机”嫌疑,化解于无形。
调查组的干部看着义正辞严的厂领导,又看了看那台粗糙但功能齐全的电风扇样品和修复如初的闹钟及专业图纸,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们主要是依据举报信而来,如今厂领导出面背书,证据上也难以直接认定投机倒把。自行车交易毕竟隐蔽,没有直接赃物和交易现场,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模糊起来。
最终,在经过一番询问和记录后,调查组的人留下了一句“希望青年工人在钻研技术的同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遵守法律法规”,便离开了。
虽然危机暂时解除,但杨家屋里一片死寂。
李秀兰后怕地拍着胸口,几乎要虚脱。
杨国柱闷头抽烟,一言不发,但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愤怒和后怕。
马国福厂长看着杨术旺,语气严肃,道:“杨术旺同志,你的能力,厂里是认可的。”
“但是,也要注意影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尤其是在厂外的一些活动!”
徐继顺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先避避风头吧。”
厂里的处理决定很快下来:
【鉴于近期情况,杨术旺同志暂时停止在电风扇组装车间的借调辅助教学工作,回到保卫科原岗位,认真履职。同时,要求其参加厂里组织的为期一周的思想政治学习和规章制度学习班,进一步提高认识。】
这个决定,无疑是给杨术旺敲响了一记响亮的警钟。
他试图利用超前知识和金手指快速积累资本和技术的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和反噬。
这个时代,有它固有的规则和红线,肆意逾越,只会头破血流。
接下来的日子,杨术旺白天穿着保安制服,站在机械厂大门口,迎着各色目光,重复着检查证件、登记来访的枯燥工作。
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他都坦然受之,然后视而不见。
下班后,则要去学习班,听着千篇一律的政治报告和规章制度讲解。
电风扇车间那边,传来了消息。
他离开后,流水线的推进果然遇到了困难,几个关键工位的衔接和质检出了些问题,进度慢了下来。
徐继顺虽然着急,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也不好再立刻启用杨术旺。
杨术旺站在岗亭旁,看着厂区内熟悉的景象,心中波澜渐平。
这次挫折,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有些发热的头脑。
他意识到,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想要有所作为,光有技术和胆量还不够,必须更懂得审时度势,更善于隐藏和保护自己。
“避避风头……也好。”他心中暗道。
“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沉淀一下,把之前获得的知识和技术好好消化吸收。收音机、那些电子元件、还有偏三轮的构想……都需要更扎实的基础。”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注意力放回了更基础的学习和准备上。
站岗的闲暇,他会在脑海里反复推演收音机的电路原理。
学习班的空隙,他会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草图。
晚上回到工具房,他也不再大张旗鼓地鼓捣,而是进行理论上的研究和【工业加工作坊空间】内部的功能探索。
表面的风浪暂时平息,杨术旺被迫放缓了脚步。
但是,他内心深处那股火焰并未熄灭,只是在压力的淬炼下,燃烧得更加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