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岭的山道上,血腥味尚未散去。
萤那轻描淡写的一问,让断臂的黑苗族大汉脸色骤变。他身旁那些原本因获救而稍显放松的抵抗者们,也瞬间重新绷紧了神经,眼神中充满警惕。
“你……如何得知?”大汉的声音嘶哑,握着断刀的手紧了紧。
萤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山岭深处。淡金色的眼瞳中倒映着远山轮廓,仿佛能穿透层层岩壁与林木,看到那些被囚禁在暗处的存在。
“我能感觉到。”她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大汉,“他们的血气中,有某种不应存在的‘印记’。那不是普通的归寂教徒能留下的。”
文渊此时已带着阿木、岩沙和那些救下的俘虏从隐蔽处走出。阿土留在后方照顾老弱。文渊的刀虽已入鞘,但一身肃杀之气仍让那些断龙岭的抵抗者心头一凛。
“这位是文渊,我们是同伴。”萤简单介绍,“我们无意与断龙岭为敌。恰恰相反,我们是来助力的——但前提是,你们需要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哪里。”
断臂大汉的目光在文渊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阿木和岩沙兄弟,最后落在那些衣衫褴褛、眼神中充满感激与恐惧的俘虏身上。他显然在权衡。
“我叫岩刚。”大汉终于开口,报上姓名,“是黑苗族‘黑水峒’的战士,现在是断龙岭西侧防线的巡守队长。”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戒备未减,“你们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我岩刚记下了。但岭中有岭中的规矩——尤其是关于那些‘圣血者’俘虏,事关重大,不是我一个小队长能做主的。”
他顿了顿,看着萤那双异于常人的淡金色眼瞳:“你说你是从‘地母禁域’和‘源初之地’出来的……这种话,在岭中只怕没几个人会信。那里是传说中的禁地,千百年来无人能活着进出。”
“我们活着出来了。”萤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重量,“而且带回了必须传递的消息。南疆地脉的紊乱、归寂教的阴谋、‘寂灭之影’的真实面目……这些,恐怕连断龙岭的高层都未必完全清楚。”
岩刚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时,他身后一个年轻的白苗族战士忍不住低声道:“岩刚队长,前几日岭中确实有异动……地牢那边……”
“闭嘴!”岩刚厉声打断,但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萤与文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带我们去见能做主的人。”文渊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如果断龙岭真是南疆抵抗的希望所在,就不该让隐患在内部滋生。那些‘圣血者’身上的问题,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酿成大祸。”
岩刚沉默了许久。山风穿过林间,带来远处隐约的鸟鸣,也吹散了部分血腥气。他看看地上那些归寂教徒的尸体,又看看自己这边伤痕累累的同伴,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可以带你们进岭。”他妥协道,“但只能带你们两个。”他指向萤和文渊,“其他人,包括你们救下的这些人,需要在岭外的临时营地接受检查和安置。这是规矩——断龙岭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不得不防。”
萤点头:“可以。”
她转身对阿木等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带着俘虏跟随断龙岭的其他战士去往临时营地。阿木虽然担心,但还是遵从了安排。岩沙兄弟则默默守护在阿土和那些老弱身边。
安排妥当后,萤和文渊在岩刚及两名伤势较轻的战士陪同下,朝着断龙岭深处走去。
沿途山路崎岖险峻,多处设有暗哨和简易防御工事。岩刚显然在此地颇有威信,一路上的守卫见他带陌生人进来,虽投来疑惑目光,却未加阻拦,只是暗暗记下萤和文渊的样貌特征。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山势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谷出现在眼前,谷中搭建着密密麻麻的简易房屋、帐篷,甚至还有几座较为坚固的木石结构建筑。人影幢幢,有巡逻的战士,也有忙碌的妇孺,空气中飘荡着炊烟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这里就是断龙岭的核心聚集区。
但萤一踏入山谷,眉头便轻轻蹙起。
“感觉到了?”文渊低声问。
“嗯。”萤的目光扫过山谷各处,“地脉在此处本应有一处小小的‘节点’,但现在……节点之力正在被某种东西缓慢侵蚀。而且……”
她的视线投向山谷北侧一片被重兵把守的崖壁区域。那里开凿出数个山洞,洞口用粗木栅栏封死,隐约有压抑的呻吟与锁链拖曳声传来。
“地牢就在那里。”岩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凝重,“关押着十七名‘圣血者’,都是近两个月从各地救回或俘获的。他们……”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人神志不清,有些人则表现得极为温顺配合,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有那种诡异的血色印记。”
“带我们去看看。”萤道。
岩刚摇头:“没有大祭司和几位族长的共同手令,谁都进不去地牢。我只能带你们去议事厅——今日正好是各部族首领联席议事的日子。”
三人穿过忙碌的谷地,来到山谷中央一座最大的木石建筑前。这建筑形似黑苗族的议事楼,却融合了白苗、花苗等族的装饰元素,门口站立着八名气息沉稳的守卫,皆是各族精锐。
岩刚上前与守卫首领低声交谈片刻,又出示了一块黑铁令牌。守卫首领仔细打量萤和文渊,尤其多看了萤的淡金色眼瞳几眼,这才侧身放行。
议事厅内颇为宽敞,此刻坐了二十余人。上首是三张并排的木椅,分别坐着一名黑衣黑冠、面容肃穆的黑苗族老祭司;一名白衣银饰、气质清冷的白苗族中年女子;以及一名身穿彩衣、头戴花环、神情却十分严肃的花苗族老妪。
两侧则坐着各族有威望的长老、战士首领以及几位散修模样的修行者。气氛凝重,显然正在商讨要事。
萤和文渊的进入,打断了议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其中不乏审视、怀疑乃至敌意。
“岩刚,你带何人进来?”上首的黑苗族老祭司沉声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岩刚单膝跪地,简单禀报了山道遇袭被救之事,并说明了萤和文渊的身份与来意。
“地母禁域?源初之地?”白苗族那位中年女子——白苗族现任祭司白芷,微微挑眉,看向萤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信,“小姑娘,你可知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编造这样的来历,对你并无好处。”
萤不卑不亢,迎上她的目光:“白芷祭司,我无需编造。若您不信,可以感知我身上的气息——它源自南疆最古老的地脉本源。”
说着,她微微放开了一丝体内“源初之血”的压制。
刹那间,一股纯净、古老、仿佛与脚下大地同源共生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悄然弥漫。这股气息并不霸道,却让在场所有对地脉敏感之人——尤其是三位大祭司——同时脸色剧变!
“这是……”花苗族老妪——花婆婆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藤杖轻轻颤抖,“如此纯净的地脉亲和力……老身活了八十三年,从未见过!”
黑苗族老祭司——黑岩大祭司浑浊的眼眸中精光一闪,死死盯着萤:“你额间的金莲印记……传说中‘地母眷顾者’的象征……难道‘守门人’的预言是真的?”
萤平静道:“‘守门人’部族已消亡于历史长河,但‘源初之地’仍在。我继承了他们的部分传承与责任。此次出山,是为应对南疆当前之大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而据我所知,断龙岭内部,已有隐患滋生。”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
白芷祭司缓缓坐直身体,声音冷了几分:“你指的是地牢里那些‘圣血者’?”
“正是。”萤点头,“他们身上的‘印记’,并非简单的归寂教控制手段。那是‘寂灭之影’留下的‘种子’——若放任不管,这些‘种子’会在特定条件下被引动,轻则使人疯狂,重则……可能成为‘寂灭之影’跨越空间投来力量的‘坐标’或‘容器’。”
“荒谬!”一名坐在侧位的黑苗族战士首领拍案而起,“那些俘虏早已被我们检查过无数遍,除了血气异常,并无其他异状!你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空口白话就想动摇军心?”
文渊上前一步,挡在萤侧前方,手按刀柄,冷冷看向那名战士首领:“是否荒谬,一查便知。若诸位首领连验证的勇气都没有,这断龙岭,怕也守不了多久。”
“放肆!”战士首领怒目而视,厅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够了。”黑岩大祭司抬手制止,他深深看了萤一眼,“你说你能感知到那些‘印记’的特殊之处?”
“能。”萤肯定道,“而且,我有办法暂时压制甚至净化它们——但需要接触到那些人。”
三位大祭司交换了眼神。
花婆婆缓缓开口:“老身确实感觉到,近日地牢方向偶尔会传来极隐晦的邪气波动,但每次探查,又无具体发现……若真如这姑娘所言,那便是邪祟之力已懂得隐匿伪装,此事非同小可。”
白芷祭司沉默片刻,看向萤:“你需要如何验证?”
“让我靠近地牢,仔细感知。”萤道,“无需进入,只在牢外即可。若有异常,我应当能指出来。”
黑岩大祭司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可以。但只能你一人前往,由白芷祭司陪同。这位文渊壮士,还请在此稍候。”
文渊看向萤,见她微微点头,便退后半步:“可以。”
一刻钟后,萤在白芷祭司及四名守卫的陪同下,来到北侧崖壁的地牢区域。
越是靠近,萤心中的不安感便越强烈。那些山洞深处传来的,不仅仅是痛苦与恐惧,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等待。
仿佛蛰伏的毒蛇,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在最大的那个牢洞前十步处站定,闭上眼睛,将感知缓缓铺开。
淡金色的微光在她额间金莲印记上流转,她“看”到了常人无法窥见的景象:
十七道血色气息,如同扭曲的根须,深深扎在那些囚徒的心脏深处。而在这些“根须”的末端,连接着某种更加深沉黑暗的存在——它们像蛛网般延伸向虚空,另一端,隐约指向天柱峰的方向。
而在这些“根须”之中,有三道格外粗壮、活跃。它们正在缓慢地……“呼吸”。
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某个信号。
萤猛地睁开眼睛,指向那三个牢洞:“左侧第三个,右侧第一个,最深处那个——这三个人身上的‘印记’已经进入活跃期!必须立刻隔离处理,否则随时可能爆发!”
白芷祭司脸色一变,立刻对守卫下令:“快!按她说的,把那三人单独提出来,关入禁法石室!”
守卫领命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嚎叫!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疯狂与扭曲!
紧接着,是锁链崩断的巨响!
“不好!”白芷祭司抽出腰间银鞭,就要冲进去。
但萤比她更快!
淡金色的身影如同一缕轻烟,瞬间掠过守卫,冲入昏暗的牢洞之中。
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左侧第三个牢笼内,那名原本枯瘦如柴的“圣血者”囚徒,此刻浑身肌肉诡异地膨胀,皮肤下凸起无数蠕动的血色纹路!他的双眼彻底化为漆黑,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正疯狂撞击着牢笼!
粗大的木栅栏,在他狂暴的力量下,已经出现了裂痕!
更可怕的是,另外两个被点出的牢笼内,也传来了类似的异变响动!
而其他牢笼中的囚徒,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也开始痛苦挣扎、嘶喊,他们身上的血色印记同时亮起微弱的光芒!
整个地牢,仿佛一个即将引爆的火药桶!
萤毫不犹豫,双手结印,额间金莲光华大盛!
“净!”
一声清叱,纯净的金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整个牢洞!
那些刚刚亮起的血色印记,在金光冲刷下,如同被浇了沸水的积雪,迅速黯淡、消融!囚徒们的痛苦嘶喊也渐渐平息,纷纷瘫软在地。
只有那三个已经异变的囚徒,仍在疯狂挣扎,他们身上的血色纹路与金光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白芷祭司此时已带人冲入,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这是……邪力侵体,血肉异化!他们没救了!”
“还有救。”萤的声音冷静异常。
她踏步上前,无视那狂暴挥舞的手臂,右手食指指尖凝聚出一滴璀璨如金钻的血液——那是蕴含了“源初之血”本源的精华!
“镇!”
金血化作三道细线,精准地没入三个异变囚徒的眉心!
刹那间,狂暴的嘶吼戛然而止。三人膨胀的身体如同泄气的皮囊般萎缩下去,皮肤下的血色纹路寸寸断裂、消散。最后,他们眼瞳中的漆黑褪去,恢复了几分人色,随即昏迷倒地。
地牢内,一片死寂。
只有萤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她额间尚未完全敛去的金莲光华。
白芷祭司看着地上那三个昏迷但显然已脱离危险、甚至体内邪力被彻底净化的人,再看向脸色微微发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萤,眼中终于露出了震撼与信服。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后守卫肃然道:“立刻封锁此地,今日所见所闻,任何人不得外传!快请黑岩大祭司和花婆婆过来!”
她又转向萤,语气复杂而郑重:“萤姑娘……不,守护者。断龙岭,需要你的帮助。”
萤轻轻点头,看向地牢深处那些依旧昏迷的囚徒,眼中忧色未减。
这三个“种子”被引爆,是意外,还是……
某种试探?
她抬头,望向牢洞外灰蒙蒙的天空。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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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