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晋阳城上空最后一缕硝烟。
皇宫内的尸体已被初步清理,但宫墙上、白玉石地砖缝隙里暗沉的血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无不昭示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
萧衍一夜未眠。
他守在云渺身边,看着她服下陆文渊寻来的珍贵伤药后,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才稍稍安心。然而,他体内那股因玉佩而激发的灼热力量,却如同暗流涌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随着他心绪稍定,更加清晰地彰显着存在感。那是一种充满侵略性和破坏欲的力量,与他修习多年的皇室心法格格不入,几次都险些引动他内息岔乱。
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心神,强行压制、疏导这股外来之力,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殿下,”沈玠轻手轻脚地走进石室,低声道,“陆大人派人来请,说是……城外大军的统帅,入宫觐见了。”
萧衍猛地睁开眼,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一闪而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丹田的翻腾,沉声道:“可知来人是谁?”
“据说是靖国公,徐大将军。”沈玠回道,脸上也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还有一位,身份不明,但手持烈武王信物,地位似乎极高。”
徐骁?他不是应该远在西北边关吗?为何会突然率军出现在京城?还有那烈武王信物……
萧衍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云渺,对沈玠和守在门口的徐莽道:“看好这里,任何人不得打扰。”
“殿下放心!”徐莽重重抱拳,得知父亲突然归来,他心中亦是激动与疑惑交织。
紫宸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今日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百官分立两侧,大多面带惊惶,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御座之上那位面色沉凝的皇帝。
皇帝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老,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群臣,最终落在殿中央跪着的两人身上。
一人身着玄色重甲,风尘仆仆,鬓角已染霜华,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正是镇守西北、威名赫赫的靖国公徐骁。他身旁,则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这老者看似寻常,但跪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臣,徐骁,叩见陛下。臣接到密报,得知京城有变,太子……萧琮私蓄兵马,图谋不轨,臣忧心陛下安危,故擅离防区,率麾下‘黑云骑’星夜兼程,前来护驾!请陛下治臣擅离职守之罪!”徐骁声音洪亮,带着军旅之人的铿锵。
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布衣老者:“这位是?”
那老者抬起头,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高举过顶。那并非官印,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暗红色令牌,令牌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仿佛蕴含着无尽杀伐之气的“烈”字!
“草民,徐破军,参见陛下。”老者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此乃烈武王麾下,‘破军营’统领令牌。奉武王遗命,破军营隐世不出,唯大梁国本动摇、社稷危难之际,方可持此令,助明主,定乾坤。”
“破军营统领?”
“烈武王的破军营……竟然真的还存在?”
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烈武王与其破军营,对于大梁而言,早已是近乎传说般的存在。如今传说现世,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皇帝的眼皮也是猛地一跳,他死死盯着那块令牌,半晌,才缓缓开口:“徐破军……你与靖国公?”
“回陛下,草民与靖国公,乃同宗兄弟。”徐破军平静回道,“草民一脉,世代守护破军营传承与信物,隐于市井。靖国公一脉,则明面上报效朝廷,戍守边关。昨夜,亦是草民持令,召集散布于京城附近的破军营旧部后裔,与靖国公里应外合,击溃叛军。”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难怪徐骁能如此及时赶到,原来是有破军营这条暗线在京城附近活动。这也解释了为何那支神秘军队同时打出“徐”字和“烈武”旗号。
萧衍站在武将班列前方,听着徐破军的话,心中震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玉佩。原来这玉佩,并非孤品,而是与那统领令牌同源的信物?烈武王……他究竟留下了怎样的后手?
“徐爱卿与……徐老先生,护驾有功,何罪之有?”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身吧。”
“谢陛下!”徐骁和徐破军谢恩起身。
皇帝的目光这才转向一直被影卫押着、瘫软在地的太子萧琮。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逆子!你还有何话说?”
太子萧琮抬起头,脸上再无半点血色,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私兵、逼宫、铁证如山,任何一条都是死罪。
“太子萧琮,德行有亏,勾结外臣,私蓄甲兵,意图谋逆,罪无可赦!”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即日起,废黜其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一应党羽,交由三司严加审讯,按律论处!”
废黜!圈禁!
虽然早已料到是这个结局,但当皇帝亲口宣布时,还是引起了朝堂一片震动。经营多年的太子一党,至此,彻底土崩瓦解。
处置完太子,皇帝的目光再次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了萧衍身上。
“雍王萧衍。”
“儿臣在。”萧衍出列,躬身行礼。
“昨夜宫变,你临危不乱,护驾有功,更是率先查明墨玉矿案,揭露逆党阴谋,居功至伟。”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些许,“朕擢升你为京畿卫戍副统领,协助赵贲,整顿京营,负责京城防务。另,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京畿卫戍副统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兵权!虽然只是副职,但谁都知道,经历了昨夜,禁军和京营必然面临大清洗,萧衍这个救驾有功的皇子兼任副统领,其权柄和影响力将不容小觑。
“儿臣,谢父皇恩典!”萧衍沉声应道,并未表现出过多喜悦。他能感觉到,御座之上那道目光,在赞赏之外,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尤其是在他身侧徐破军手中的那块令牌上停留了片刻。
“徐老先生。”皇帝再次看向徐破军,“破军营重现世间,于国有功。不知老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徐破军微微躬身:“回陛下,破军营之存在,只为应对国难。如今叛乱已平,草民自当率众散去,回归市井,继续遵循武王遗命。”
他这话,既是表明破军营无意介入朝堂常态,也是主动交还兵权,以示无争。这让殿中不少暗中警惕的大臣都松了口气。
皇帝沉吟片刻,道:“老先生高义。既然如此,朕便赐老先生‘忠烈伯’爵位,享伯爵俸禄,颐养天年吧。破军营众将士,亦各有封赏。”
“草民,谢主隆恩。”徐破军再次行礼,坦然接受。这爵位更多是一种荣誉和安抚,也代表了皇室对破军营此番出手的正式认可。
朝会在一片复杂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萧衍随着人流走出紫宸殿,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微微遮挡,指尖却感受到怀中玉佩传来的一丝温热,与体内那股躁动力量隐隐呼应。
徐骁和徐破军走在前面,在与萧衍擦肩而过时,徐破军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萧衍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在他胸口玉佩的位置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萧衍心中凛然。这位神秘的破军营统领,定然感知到了什么。
太子倒了,他获得了兵权,破军营现世又归隐……看似风波平息,但萧衍却感到,一张更庞大、更复杂的网,正在徐徐展开。而他自己,因为体内这来历不明力量的存在,仿佛成了一颗被投入静湖的石子,必将激起更深的涟漪。
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门,那里,曾血流成河。而前方,通往北镇抚司的路上,还有一个重伤未愈、需要他守护的人。
权力、传承、情愫、隐患……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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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