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医生?” 甜美的斯瓦希里语混着英语在耳畔响起。邻座的肯尼亚姑娘露西正将一杯薄荷茶推过来,“你盯着窗外看了快半小时,是被东非大裂谷迷住了?”
郭宏伟接过茶杯,薄荷的清凉气息混着肉桂香窜进鼻腔:“更像在看一幅会呼吸的油画。听说裂谷还在扩张?”
“每年两厘米,就像大地在悄悄生长。” 露西眼中闪烁着骄傲,指尖划过窗玻璃上的云影,“不过对我们来说,更头疼的是雨季推迟。上个月马赛马拉的牛群开始迁徙,比往年早了整整三周。”
飞机降落在内罗毕乔莫?肯雅塔国际机场时,赤道正午的阳光像滚烫的瀑布倾泻而下。郭宏伟拖着装满医疗器械的行李箱走出航站楼,热浪裹挟着香料、尘土和柴油混合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举着 “who” 标牌的黑人小伙立刻迎上来,他胸前的木珠项链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声响。
“欢迎来到肯尼亚!我是医疗队向导穆罕默德。” 小伙露出一口白牙,伸手接过行李,“总干事特别交代,要先带您去看看我们的移动诊所。”
越野车颠簸着驶离城市,柏油路渐渐变成红土路。窗外的风景切换成低矮的铁皮屋和晾在木架上的羊皮,几个裹着彩色 “束卡” 长袍的马赛人牵着牛群从车前经过,脖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郭宏伟摇下车窗,咸涩的风卷着草屑扑在脸上,远处火山口轮廓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
“前面就是纳库鲁县。” 穆罕默德突然减速,指着路边一群聚集的村民,“他们在等诊所开门。上个月疟疾爆发,很多孩子还在发烧。”
郭宏伟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医药箱提手。当他踩着飞扬的红土走近临时搭建的帐篷时,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浓重的汗酸和草药气息。十几个裹着破布的孩子躺在草垫上,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郭医生!” 帐篷里钻出个戴金丝眼镜的白人女性,她的白大褂下摆沾满泥点,“我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艾琳,这批孩子持续高烧三天了,奎宁完全不起作用。”
郭宏伟蹲在一个抽搐的小女孩身边,翻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指尖触到她滚烫的额头时,某种熟悉的震颤从掌心传来 —— 那是被古老病毒灼烧的生命热度。“这不是疟疾。” 他迅速抽出采血针,“他们感染了裂谷热,必须立刻隔离。”
帐篷里瞬间炸开惊呼。艾琳的脸色变得苍白:“怎么可能?我们每年都给牲畜接种疫苗......”
“疫苗对野生羚羊无效。” 郭宏伟将血样注入快速检测试剂,试剂条很快显现出阳性反应,“最近干旱迫使野生动物靠近人类水源,病毒通过蚊虫完成了跨物种传播。” 他转头对穆罕默德说:“通知各村焚烧死水洼,分发驱蚊香囊。药材库里有青蒿素吧?按三倍剂量熬成汤药。”
当夕阳把帐篷染成蜂蜜色时,郭宏伟终于直起酸痛的腰。最后一个孩子的体温开始下降,帐篷外传来村民们用基库尤语哼唱的祈祷歌。穆罕默德递来一碗浓稠的玉米糊:“尝尝乌咖哩,配着辣木叶子酱,能让您恢复力气。”
郭宏伟接过陶碗,温热的玉米糊里混着坚果碎。远处火山口上方,大群火烈鸟正掠过绯色的天空,翅膀扇动的声音像远古的战鼓。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师父的话:“医者的战场,从不在医院的白墙里。” 此刻,这句话在非洲的晚风里,有了全新的重量。
深夜,营地发电机的轰鸣声停歇后,郭宏伟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艾琳举着手电筒冲进来,光束在他脸上摇晃:“郭医生,有个孕妇难产,情况危急!”
越野车在星光下飞驰,车灯切开浓稠的夜色。郭宏伟抱着急救箱,听着艾琳的讲述:“产妇是图尔卡纳部落的,他们坚信难产是祖先诅咒,拒绝现代医疗......” 话未说完,车子突然剧烈颠簸,郭宏伟的头重重撞在车顶。
当他们赶到芦苇搭建的圆形茅屋时,凄厉的哭喊声正从门缝里渗出。艾琳试图推门,却被几个手持长矛的男人拦住。为首的老者脖颈挂着鳄鱼牙齿串成的护身符,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让我试试。” 郭宏伟解下背包,取出一个檀木盒。盒中躺着一套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用斯瓦希里语轻声说:“我能听到孩子的心跳,他想见到这个世界。”
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他的银针:“你会巫医的针法?” 不等回答,屋内传来产妇濒死的呜咽。老者猛地松手,“如果救不活她们,你的血将献祭给尼罗河。”
茅屋内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焚烧的牛粪味。产妇浑身湿透,蜷缩在铺满干草的兽皮上。郭宏伟跪坐在她身边,指尖在她腹部轻轻按压,突然摸到一个异常的凸起 —— 是脐带脱垂!
“拿热水!快!” 他扯开急救箱,迅速戴上手套。艾琳递来碘伏的手在发抖:“她失血太多了......” 郭宏伟没有抬头,三根银针精准刺入产妇腹部穴位。当第一根针尾开始颤动时,产妇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
“宫缩开始了!” 郭宏伟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艾琳,准备吸引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婴儿的啼哭撕破了紧张的空气。老者颤抖着摸了摸新生儿的小脸,突然将一串豹爪护身符挂在郭宏伟颈间:“从今天起,你是图尔卡纳的白巫师。”
朝阳升起时,郭宏伟站在尼罗河畔洗手。河水裹挟着泥沙漫过他的脚踝,远处传来象群迁徙的低吼。他望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意识到,这片古老的大陆,正在以最热烈的方式,接纳一个异乡医者的到来。而他与非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