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浩荡，天花乱坠。
那股圣洁、宏大、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山，从天而降，瞬间填满了整个黑风洞。
刚刚还在孙悟空大道真言下，生出几分清净空明意味的洞府，顷刻间就被这股霸道佛光冲刷得一干二净。空气重新变得壁垒森严，冰冷肃杀，充满了审判的气息。
黑熊精刚刚被震碎的道心，在这股熟悉又可畏的气息下，更是抖得不成样子。
他下意识抬起头，透过洞顶那个被佛光烧穿的窟窿，看到了悬浮于九天之上的身影。
观音菩萨。
她来了。
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手持净瓶，脚踏莲台，周身瑞彩万千。
身后护教伽蓝、八大金刚分列两旁，排场宏大，神圣得让人不敢直视。
黑熊精的脑子，彻底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一边，是孙悟空刚刚揭露的，那长达两百年、血淋淋的、颠覆他整个妖生的残酷真相。
另一边，是此刻降临的，他认知中代表着绝对正义与慈悲的西天大能。
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他该信谁？他能信谁？
洞口，孙悟空依旧盘膝坐着，像一尊万古不化的顽石，堵着唯一的出路。
他甚至没有抬头。
那天上盛大的排场，浩瀚的佛光，在他眼中，大概和乡下草台班子搭台唱戏，没什么两样。
吵闹，又无趣。
半空中，观音菩-萨俯瞰着下方，直接无视了孙悟空的存在。
她那悲悯的视线，像两根钉子，直接钉在了洞府之内，那个瑟瑟发抖、神魂不稳的黑熊精身上。
“孽畜！”
观音开口，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天宪般的威严，直接在黑熊精的灵魂里炸响。
“你胆敢盗我佛门至宝锦襕袈裟，此乃死罪！”
没有询问，没有调查，直接就是断言。
黑熊精被这股天神般的威压镇得几乎跪倒，加上道心本就破碎，一时间张着大嘴，喉咙里“嗬嗬”作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辩解，想说自己是被金池老儿那个魔鬼蒙骗了。
可袈裟，确确实实就在他的洞府里，就在那张石桌上！他如何辩解？在绝对的权威面前，真相似乎根本不重要。
观音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当他是被自己的神威所震慑，心中生出一丝意料之中的轻慢。
一切，都在剧本的掌控之中。
她继续开口，那施舍般的口吻，仿佛是在对一只蝼蚁降下皇恩：
“然，本座念你修行不易，于山中苦修数百年，也算颇有慧根。今日，本座便法外开恩，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
黑熊精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抬起头，那张巨大的熊脸上，充满了绝望中的迷茫。
“你若肯就此放下屠刀，皈依我佛，”观音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本座便可免你死罪，点化你入我南海普陀珞珈山，在那后山，当一个守山大神。”
“从此，脱去你这妖类贱籍，名列仙班，享受一方香火，潜心修行，岂不美哉？”
这话，听起来是何等的恩赐！
从一个占山为王的野妖，一步登天，成为观音菩萨座下的正神！
这简直是三界之中，无数小妖精怪梦寐以求的终极捷径！
若是换做一天之前，黑熊精听到这番话，只怕会激动得当场昏厥过去，然后磕头如捣蒜，感恩戴德，高呼菩萨慈悲。
可现在……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却是孙悟空那冰冷的话语。
“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他关键时刻，可以随手丢出来垫背的蠢货罢了。”
还有那功德法眼映出的，金池老魔谋害了整整十七任住持的血腥画面。
黑熊精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看看天上那威严神圣、许诺他“铁饭碗”的观音菩萨。
然后，他又不受控制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洞口。
那个月白僧袍的男人，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半分动摇，甚至连姿势都没换过。
一个是高高在上，不问缘由就要定罪、收编的菩萨。
一个是平等论道，为他揭开了残酷真相的神秘强者。
一个许他一个前程似锦的“看门人”职位。
一个给了他一条他从未听过，名为“功德”的全新大道。
这两条路……
不一样。
黑熊精那已经被搅成浆糊的脑子，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他迟疑了。
半空中，观音见黑熊精还在犹豫，甚至还敢扭头去看那只猴子，心中顿时不悦。
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区区一头黑熊精，面对自己这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亲自降下的法旨，竟敢不立刻跪地谢恩，还在那里瞻前顾后？
简直是不知好歹！
她的耐心，瞬间耗尽。
围绕着她的佛光，那圣洁的金色里，渗入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哼！”
观音冷哼一声，在她看来，跟这等冥顽不灵的妖邪，多费口舌都是浪费。先打服了，再教化，这才是西天处理问题的标准流程！
她手中那根青翠欲滴的杨柳枝，轻轻一甩。
一滴晶莹的甘露，从枝头凝聚，眼看就要洒下！
那甘露看似平和，实则蕴含着菩萨的无上法力，一旦落下，足以瞬间禁锢黑熊精的妖丹和神魂，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洞府之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黑熊精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根毛发都在那股压力下倒竖起来！
也就在此时。
“嗤。”
一声轻笑，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笑声不大，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却在这一片死寂的洞府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观音菩萨挥洒甘露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笼罩一切的佛光和梵音，都仿佛被这声轻笑戳破了一个洞，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凝滞。
她那双俯瞰众生的眼眸，终于从黑熊精的身上移开，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狠狠地射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被她无视的存在。
孙悟空。
孙悟空却压根没看她。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
然后，他随手拍了拍月白僧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看着洞内那个还在发懵，几乎就要被吓傻了的大个子，咧嘴一笑。
“嘿，大个子，清醒点。”
那散漫的口吻，与观音菩萨的神圣威严，形成了无比滑稽的对比。
“人家给你画大饼呢。”
孙悟空冲着那呆若木鸡的黑熊精，又是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一个永世不得超脱的看门职位，就把你给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就这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