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碑前，那扇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黑色旋涡，在吞噬了宋玉等人的身影之后，便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广场之上，一片哗然。
“疯了……这几个小宗门的弟子，当真是疯了！”
“哼，不过是得了些许机缘，便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一步登天。心魔之试，岂是他们这点修为能够窥探的？此番进去，不过是白白断送性命罢了。”
“可惜了那身好不容易得来的道韵，终究是浪费了。”
那些自诩为天之骄子的各方势力传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上纷纷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这几个小宗门弟子的行为与飞蛾扑火无异，愚蠢至极。
火神殿的阵营中，一位青年更是对着身旁面色阴沉的弟子低声道：“圣子，我们是否要在此地守株待兔？若那几个小辈侥幸未死，从门中出来时，必是神魂受创，心神大乱，届时……”
炎骁没有说话，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怨毒地瞥了一眼角落里那道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的青衫身影，最终还是不甘地摇了摇头。
有那个怪物在此，任何小动作，都无异于自取其辱。
而太一神朝的阵营里，那位神秘的三公主姬紫月，看着那扇漆黑的旋涡，那双紫色的眼眸中，却闪过了一丝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欣赏与一丝隐晦的羡慕。
“倒是比我神朝中那些只知循规蹈矩的皇兄皇弟们，多了几分……修行者该有的血性。”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
与外界的纷纷扰扰不同，心魔之门内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当宋玉的意识从那短暂的空间撕扯感中恢复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然不在那座破碎的浮空大陆之上。
他正站在一处熟悉却又让他感到无比刺痛的演武场上。
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翠竹剑宗。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身上却让他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冰冷。
演武场上，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刻苦地练着剑。
而在那最高的主席台上，他那位一向对他寄予厚望的师尊，此刻正满脸欣慰地拍着另一位青年的肩膀。
那是他的大师兄，一个无论是在修为天赋，还是在心性之上都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让他看不到半分追赶希望的宗门天才。
“好！好啊！林儿，你果然不负为师所望！此番下山，竟能独立斩杀一头炼魄境的妖兽！假以时日，我翠竹剑宗必将因你而兴！”
师尊那充满了赞赏与骄傲的声音，如同一根根最锋利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宋玉的心里。
他看到台下那个他默默倾慕了数年的小师妹，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充满了崇拜与爱慕的眼神痴痴地望着台上那道光芒万丈的身影。
嫉妒、不甘、自卑、怨恨……
所有被他平日里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如同最猛烈的毒火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理智！
就在此时，一个充满了无尽诱惑，仿佛来自他灵魂深处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不甘心吗？”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光芒，都要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你明明比他更努力，比他更刻苦！可就因为那一点点可笑的天赋差距，你便要永世被他踩在脚下，连心爱之人的目光都无法得到？”
“来吧……接受我的力量……”
“只要你点头，我便能赐予你超越他，超越所有人的力量！届时，无论是宗门荣耀，还是美人倾心，都将唾手可得！”
那声音，如同一条毒蛇，精准地咬住了他道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处破绽。
宋玉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一幅幅令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在他眼前展开。
他一剑，便将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师兄击败在地！
他得到了师尊所有的赞许，成为了翠竹剑宗唯一的希望！
他将那位朝思暮想的小师妹，拥入了怀中！
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诱人。
他几乎就要在那无尽的诱惑之中沉沦下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点头的那一刹那，一道平凡仿佛不含半分烟火气的青衫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想起了在那万道碎境，在那头三头地狱犬毁天灭地的威压面前，那个少年是如何轻描淡写地一脚踏出，便令天地变色，凶兽奔逃。
他更想起了，在那道痕古树之下，少年那句平静的话语——
“修行，不过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罢了。”
“认识自己之渺小，方懂敬畏。认识自己之强大，方懂守护。”
“认识天地之浩瀚，方懂……己道之所在。”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那即将被欲望吞噬的神魂之中轰然炸响！
是啊，己道之所在……
我的道，又在何方？
难道，我的道，就是去嫉妒，去怨恨，去靠着这种虚无缥缈，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去窃取本不属于自己的荣耀吗？
不！
那不是我的道！
宋玉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在这一刻恢复了清明！
他看着眼前那依旧在不断诱惑着他的心魔幻象，脸上那份挣扎与痛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
“我的道，就在我手中之剑！”
“我的路，就在我脚下！”
“纵使前路坎坷，纵使一生平庸，那也是我宋玉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你这等只会躲在暗处，蛊惑人心的邪魔歪道，也配……与我论道？！”
他发出一声源于神魂的怒吼，没有去理会那心魔的咆哮，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之前那场金色道韵之雨所带来的感悟之中！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自他神魂深处响起！
他手中的那柄凡铁长剑，在这一刻仿佛与他彻底融为了一体！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双眼，一剑朝着那虚无的幻象悍然斩出！
那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威能，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斩断一切虚妄的无上剑意！
“咔嚓——”
一声仿佛琉璃破碎的清脆声响，眼前那曾让他沉沦的演武场，那让他嫉妒的大师兄，那让他爱慕的小师妹……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剑之下，寸寸碎裂，最终化为漫天的光点消散于无形。
……
与此同时，另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
韩月，正在经历着她此生最绝望的一场血战。
她的四周，是尸山血海。
她看到自己那平日里最为敬爱的师尊，为了保护她，被一尊看不清面容的魔影一掌拍成了血雾。
她看到自己那些情同手足的师兄师姐们，一个个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整个碧水阁，火光冲天，沦为人间炼狱。
而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她的对面，那尊散发着滔天魔威的黑影，正一步一步朝着她逼近。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足以让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惧将她死死地笼罩！
“跑吧……”
一个充满了慈爱与不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是她师尊的声音。
“月儿，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我们……活下去！”
“是啊，师姐，快跑！别管我们了！”
“跑！跑得越远越好！”
所有已死的同门的声音，都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催促着她逃离这片地狱。
求生的本能，与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几乎就要转身，逃离这片让她绝望的噩梦。
可她的脚，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在那玉京城外，面对那归一境五重的强者威压，那个青衫少年是如何平静地一步踏出，一拳递出，便令天地失色，强敌授首。
那份从容，那份强大，是她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
“我……不能跑……”
韩月那张早已被泪水与血污沾满的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惨烈，却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我若跑了，我身后的碧水阁，便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我若跑了，我手中的剑，便从此……蒙尘了。”
“我若跑了，我这一生，都将活在这场噩梦之中，再也……无法抬头了！”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柄早已布满了裂痕的长剑，剑锋直指那尊散发着无尽魔威的黑影。
“我碧水阁弟子，或许会战死，但绝不会……溃逃！”
她发出一声清越的嘶吼，没有半分犹豫，竟是主动地朝着那尊在她眼中不可战胜的魔影，发起了此生最决绝、最惨烈，也是最荣耀的冲锋！
“轰——”
就在她身影动的刹那，整个尸山血海的幻象，轰然破碎！
……
一片灰败的、混沌的虚无空间之中。
宋玉与韩月的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缓缓浮现。
他们看着彼此那虽然狼狈，但眼神却前所未有明亮的身影，皆是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他们知道，自己通过了这场足以让无数天骄都为之折戟的……心魔之试。
“嗡——”
就在此时，两道由最纯粹的神魂本源之力所凝聚而成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道种自那虚无之中缓缓浮现，最终分别没入了二人的眉心。
“轰！”
二人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座巨大的熔炉，开始了最彻底的淬炼与新生！
而在悟道碑前，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青衫少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