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风雨骤起
道光帝登基那年,紫禁城的朱红宫墙下,新帝的谕旨如疾风般传遍天下:严禁鸦片流入,堵死洋船偷漏银两的空子,英国使团几次求开商埠的请求,都被硬邦邦地挡了回去。唯独对关内灾民网开一面,允他们出山海关,去关外寻条活路。只是这道恩旨刚暖了灾民的心,另一道政令便冷了范家人的血——道光十年,两淮盐务积弊难返,朝廷一声令下,盐路全收归总督管辖,推行“盐票法”。
福建的盐栈里,范增鑫把账本拍在桌上,指节泛白:“几十年的闽盐商路,说断就断?朝廷这是要砸咱们饭碗!”他弟弟范增垠蹲在一旁,拳头在地上砸得邦邦响,眉头拧成个疙瘩:“广州那边还能走货不?”
“走个屁!”范增鑫爆了句粗口,“新定的盐票序列里,压根没咱范家的名字。仓库里堆的海盐都快冒顶了,银钱周转早断了!”
兄弟俩没辙,只得锁了福建的商号,带着家眷灰头土脸回了江西祖宅。父亲范立新正坐在堂屋翻着旧契,见俩儿子这模样,叹了口气:“天变了,咱也得变。”
范增鑫夜里揣着瓶酒找父亲,舌头打卷:“爹,我在福建听说,广州的鸦片能卖天价……要不咱……”
“啪!”范立新一烟杆敲在桌上,酒瓶子吓得滚到地上。“你敢!”老爷子眼睛瞪得像铜铃,“范家世代做的是正经生意,那祸国殃民的东西沾了就洗不清!你给我在祖宅待着,守好江西的田庄铺子,照顾好你媳妇刘氏和福安,五岁的娃了,该教他认字了!”
范增鑫被骂得酒醒了大半,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范立新转头看向范增垠:“广州是唯一开着的口岸,你去那边看看,丝绸茶叶总能做。把‘洪槐商号’的招牌重新挂起来。”
范增垠领了话,带着伙计南下。好在老号有底子,没多久就在广州十三行附近盘下间铺子,刚把“洪槐商号”的匾额挂起来,炮声就响了——英国人不知抽什么疯,竟炮轰了虎门炮台!
“洋鬼子打过来了!”消息一炸,广州城乱成锅粥,百姓拖家带口往内陆跑。范增垠看着铺子里刚到的丝绸,急得直跺脚,最后咬咬牙,让伙计先带着货撤,自己护着妻子吴氏和女儿范福霖,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往江西赶。
而此时的范增辉,早已不是当年在西宁卫练刀的毛头小子。朝廷抽调十六省驻军增援广东沿海,他已是火器营的千总,正带着弟兄们在广州城外夯土筑炮台。“弟兄们加把劲!”他抹了把汗,指着远处英国兵舰的影子,“等炮台修好了,定让这帮洋鬼子尝尝厉害!”将士们齐声应和,夯锤砸在地基上,震得地都发颤。
转机出现在道光十九年春天。钦差大臣林则徐抵达广州,这位大人雷厉风行,没几日就查清是英国人故意寻衅。“查缴鸦片!”林则徐一声令下,两万多箱鸦片被堆在虎门海滩,石灰池里浓烟滚滚,范增辉带着兵丁在周边警戒,看着洋商们灰溜溜的脸,和围观百姓一起拍手叫好。不远处的人群里,老百姓相互挤着,一个个激动得红了眼眶:“痛快!总算有人敢硬气一回!”
可痛快日子没焐热,英国舰队就结集在珠江口,炮口对着广州城。道光帝的宣战谕旨传到炮台时,范增辉正擦着新铸的火炮,铁炮冰凉,他手心却全是汗。“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海战打得昏天黑地。英国军舰的炮射程远、威力大,清军的战船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开。范增辉所在的木制战船被数发炮弹击中,船身猛地倾斜,他被气浪掀进海里,在浪涛里沉浮,最后抓住块破木板,漂到了三元里的滩涂。
醒来时,他躺在渔民茅屋里,伤口缠着粗布。“官老爷,败了……”渔民叹着气,“朝廷跟英国人签了《广州合约》,赔了银子,还割了地。”
范增辉猛地坐起来,伤口崩裂,血渗了出来。“赔?割?”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咱的炮还能打,弟兄们还有气,凭什么认输!”
“咱老百姓不认!”渔民一拍大腿,“村里正组织乡勇呢,就缺你这样懂打仗的!”
范增辉扯掉身上的官服,露出里面的短打,用布条勒紧伤口。屋外,月光照着磨得发亮的朴刀——这刀跟着爷爷守过哈密,上过青海,现在,该轮到他握着,跟三元里的百姓一起,守好脚下的土地了。
江西祖宅里,范立新正领着范增鑫在祠堂摆供。范增垠带着妻女刚到家,一身尘土,把广州的惨状一说,满屋子人都红了眼。
“爹,增辉他……”范增鑫声音发颤。
范立新望着神龛上“九天卫方太乙明素元君”的牌位,缓缓道:“增辉在守国,咱就在家守着根。只要人在,洪槐商号的招牌,总有再竖起来的那天。”
祠堂外,春雨打在槐树上,沙沙作响。树下,五岁的范福安正拿着根木棍,学着大人的样子扎马步,嘴里喊着“打洋鬼子”,小小的身影在雨里,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