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魂启昆仑
西宁卫的晨光漫过湟水，在西王母道场的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范立强背着布包袱站在山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心——那里藏着范家几代人的秘密，也藏着他几十年来解不开的谜团。
父亲范家武的丧期已过，儿子范增辉在火器营里升了把总，娶了军中老把总的女儿，小两口每日里操演、理事，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家中再无牵挂，那些夜夜入怀的梦境却愈发清晰：西王母道场的青石地上，槐木牌化作一道青光钻进眉心，庞杂的讯息如惊涛拍岸，可后面的内容总像被浓雾裹住，越是用力回想，太阳穴就越是突突直跳，头晕目眩得几乎栽倒。
“该去寻个究竟了。”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石阶。
道场经父亲当年大修后，青砖铺地，碧瓦覆顶，主殿的铜炉里香火鼎盛，香客们的脚步声、祈福声混着道士的诵经声，在山坳里织成一片喧闹。负责打理道场的王道长见了他，忙拱手笑道：“范先生可算来了，后院那小院，每日都有人替您扫洒着呢。”
范立强点头谢过，先到主殿对着西王母神像行了三叩九拜之礼。神像由昆仑青白玉雕成，月光般的石质在香火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真有目光从云端垂下，落在他身上。
绕过主殿，穿过两道月亮门，便到了那处靠近后山的小院。院墙是就地取材的青石垒成，院角栽着几株沙枣树，推开柴门，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扑面而来。这是他三十年前亲手盖的，就为了能时常来此静坐——只要一踏入这院子，心里就像浸在温泉里，又像浮在云絮上，那种安稳舒适，是西宁卫的家宅里从未有过的。
放下包袱，他在靠窗的位置铺好蒲团，盘膝坐下。窗外，后山的瀑布如白练垂落，水声潺潺，恰好涤荡心神。范立强闭上眼，缓缓调整呼吸，将杂念一点点排出体外。
随着心神渐静，眉心那枚槐叶状的青印开始发热，像有颗小太阳在皮肤下跳动。脑海中，那些熟悉的讯息再次浮现，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吾乃西王母座下使者玄鸟是也。天地初开之时，吾自上古混沌中一株先天槐木产生灵识，化形为人，被西王母赐号九天玄女……”
“昔年天神大战，吾助黄帝平定四海，却遭水神共工报复，他撞碎吾诞生之神树，吾亦身负重伤，三魂七魄随神树碎片散落人间……”
“汝范氏先祖偶得一块古槐碎片，便是此刻之槐木牌。赖汝家族血脉滋养，吾之幽精一魂渐醒，栖于牌中修炼，偶施援手，护范氏平安……”
“此地古名昆仑虚，乃吾主西王母传道之所，有先天之气滋养，可助吾修行事半功倍……”
讯息到这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后面的内容隐在一片朦胧里，只能看见些零碎的光影，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明明觉得下一秒就能看清，却总在最后一刻消散无踪。
范立强集中精神，试着往前推进一步。额头瞬间沁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冰凉刺骨。眉心的青印亮得愈发耀眼，连周身都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像裹了层琉璃罩子。他咬着牙坚持，直到眼前发黑才不得不停下，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棉絮。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这样日复一日地打坐、感悟。每日只吃些简单的素斋，困了就和衣躺在榻上歇片刻，其余时间全用来与脑海中的讯息对峙。山门外的香客换了一波又一波，院角的沙枣树落了叶又抽出新芽，他浑然不觉，眼中只剩那片等待穿透的迷雾。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这夜，月明星稀，清辉透过窗棂，在地上铺了层银霜。范立强毫无睡意，索性起身坐到蒲团上。刚一入定，那些讯息便如潮水般从头涌来，依旧在老地方卡住。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往前冲，只是静静感受着那股阻塞的力量，像抚摸一块顽石，耐心等待它自己松动。
忽然，脑海中传来“啵”的一声轻响——像是水滴坠入深潭，又像是骨节在沉寂多年后骤然舒展。那层阻碍瞬间消失，后面的讯息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吾之幽精一魂，乃天地人三魂之人魂，亦称命魂。当三魂七魄归位，吾可再为天神，重新执掌军事兵法、术数命理、除邪驱灾、生育姻缘、符箓法咒等能力……”
“单单一魂觉醒，无法接通天地，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若三魂相聚，可勉强借他人之手，施展部分能力……”
“吾等三魂各自在人间也已万年之久，各自为战，也有多次相聚共显神威，助汉唐，驱鞑虏，多获历朝人皇敕封，吾幽精一魂亦数被单封元君，号九天卫方太乙明素元君……”
“自回归吾主道场，借助气脉修炼恢复，吾已隐约感应到，吾之天魂、地魂，将于百年内实现一次相聚。到时，可真正作为你范氏家神，为后人提供更多帮助，护佑门庭平安，香火绵延……”
“你当在此地潜心打坐感悟，待我早日恢复神力，三魂相聚，七魄归位，重登天界……”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识海里。范立强猛地睁开眼，眉心的青印亮如星子，周身的青光与月光交融，整个人仿佛成了光源。他终于明白了——牌中寄宿的是九天玄女的人魂，是范家供奉的“九天卫方太乙明素元君”；三魂相聚不仅是神只归位，更是范家气运的新起点；而他此刻的静坐，便是在为那百年之约铺路。
窗外的瀑布依旧轰鸣，山风穿过沙枣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范立强缓缓抬手，指尖轻触眉心，那里的热度已化作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淌遍全身，熨帖得让人心头发颤。
百年，看似漫长，却也不过是三代人的光阴。范家从洪洞迁徙而来，历经风雨，靠的不就是这份代代相传的韧性与等待？
他重新闭上眼，呼吸沉稳如钟摆。这一次，脑海中的讯息不再杂乱，而是像一条清晰的长河，静静流淌。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便是守好这片昆仑虚的灵气之地，在日复一日的静坐中，陪着那位沉睡的元君，等待三魂相聚、神光重显的那一天。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落在范立强的脸上。他眉心的青印渐渐敛去光芒，只剩一层淡淡的青色，像一片初生的槐叶，安静地伏在那里，等待着百年后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