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二十一章 凤山书院
第二十一章 凤山书院
雍正元年的阳光,穿透义宁州的晨雾,落在凤山书院的青石板上。范家国站在“学海无涯”的牌坊下,看着学子们捧着书本走进讲堂,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在晨光里透着一股沉静的书卷气。谁也想不到,这位年近四十的教谕,竟是吏部朝考中拔得头筹的人选——放着外放知县的机会不取,偏要留在故土,守着这座书院,也守着范家祠堂那盏长明的烛火。
“范教谕,今日要讲《孟子》的‘民为贵’吧?”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笑着发问,他是附近佃农的儿子,因范家国减免学费才得以入学。
范家国点头笑道:“正是。不过开讲前,先听你说说,昨日教你的‘五谷辨识’,记住了几样?”
少年掰着手指细数,引来周围学子的笑声。自范家国执掌书院,凤山书院便多了几分烟火气——他不仅教经书,还请范家义的师傅黄老爷子来讲医理,邀老农来讲农桑,说“读书人既要知圣贤理,也要懂人间事”。
这日散学回家,范虞正坐在庭院的老槐树下,晒着太阳翻着书。见儿子回来,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家国,厨房炖的莲子羹该好了,让给你盛一碗。”
范家国应着,刚走进正屋,就见妻子刘氏挺着个大肚子迎了出来。她是前任教谕的独女,虽已过而立之年,眉宇间却仍带着书卷气,两人婚后几年终于有了身孕,手里捧着一封染了海腥味的信:“福建的信,家文家添了个儿子。”
范家国拆开信,范家文的字迹里满是喜气:“兄台鉴:内子产一子,哭声洪亮,阖家欢喜。盼兄赐名,需合‘立’字排行,兼寓革新之意……”
他走到父亲身边,将信读了一遍。范虞沉吟道:“家文在福建敢闯敢干,把洪槐商号做得比在江西时还大,连南洋的船商都认他的招牌。‘立’字辈,就叫‘立新’吧,盼这孩子能继承他爹的魄力,守得住本,也开得了新局。”
范家国提笔回信,将“立新”二字的寓意细细写清,末了又添一句:“祠堂已为孩子添了名,待满月时,寄些家乡的红蛋去。”
信刚寄出,抚州营的快马便踏碎了义宁州的宁静。范家武升了把总,师傅胡彪竟要将女儿胡飞燕许配给他。胡飞燕也是个练家子,据说刀法比范家武还利落,婚事定在秋收后,办得热热闹闹。转年开春,便生了对龙凤胎,范家武给儿子取名“立强”,女儿取名“立英”,信里说:“大哥,这俩名字够硬气吧?将来都得跟我学武艺,保家卫国!”
范家的日子,像赣江的水,不急不缓地流着。范家义在宜黄县的黄氏医馆已经逐步开始坐馆,黄老爷子常对人说:“我这徒弟,心细如发,将来定能超过我。”他每隔一两个月必回义宁,给范虞诊脉调药,说起药材特性时,眼里的光比当年考秀才时还亮。
范家馨倒是没改顽童本性,只是不再满山跑了,时常提着画板去九天阁写生,画够了就回家陪范虞说话,讲些市井趣闻,逗得老人直乐。前几年范虞一场风寒险些去了,便是她守在床边,一勺勺喂药,比谁都尽心。
最让人惋惜的是范琴。这位为洪槐商号操劳了一辈子的女强人,在去年冬天安详离世。她的葬礼惊动了半个江西商界,泉州的船商、南昌的票号掌柜都赶来送行,送葬的队伍从范家宅院排到了码头,人们都说:“没有范掌柜,就没有洪槐商号的今天。”
平静的日子,在雍正二年的夏天被打破。朝廷要推行书院官学化改革,江西境内只选一所书院由朝廷直管,拨银钱、派名师、定学制,消息一出,各州府的书院都动了起来。
“听说白鹿洞书院已经开始翻修校舍了!”
“鹅湖书院请了前明翰林来讲学,噱头足得很!”
凤山书院的先生们聚在一堂,个个面带忧色。一位老秀才叹道:“咱书院规模小,名气也不如人家,怕是争不过啊。”
范家国却异常平静:“争不争得过,总要试过才知道。白鹿洞有千年底蕴,鹅湖有名人坐镇,咱凤山书院也有自己的长处——这些年教出的学子,有当农夫的,有做郎中的,有从军的,虽没出过大官,却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朝廷推官学化,无非是想让书院育实用之才。咱就把这些年的教学册子整理出来,把学子们的经历写清楚,至于结果,交给朝廷定夺便是。”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这是凤山书院的机会。夜里,范家国在灯下整理卷宗,刘氏坐在一旁帮他抄写,烛光映着两人的身影,安静而踏实。
“其实我爹当年常说,凤山书院最要紧的,是有教无类,让普通老百姓的孩子都有书读。”刘氏轻声道,“就算没被选中,咱也没丢了本分。”
范家国点点头,拿起案上的槐木牌。牌面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话:“范家的根,不在官帽上,不在银子里,在心里的那份踏实。”
接下来的日子,凤山书院忙了起来,因为传来消息朝廷为确定官办书院名额而下来巡查的钦差要到了。先生们整理出《凤山学子录》,记录着每个学子的出身、所学、如今的营生;学子们自发打扫书院,把“知行合一”的匾额擦得锃亮;范家义还捐了一批医书,充实书院藏书。
没人知道朝廷的标准是什么,也没人知道最终会花落谁家。范家国站在书院的山门前,望着远处的山峦,手里的槐木牌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