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吃供,吃的是债
风沙渐歇,野火号营地的清晨透着一股奇异的宁静。
昨夜那一场砸庙焚像的暴怒之后,陆野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卷起袖子,搬来碎石与残木,在原地垒起一座新的灶台——不高,不华丽,却稳如磐石。
拾荒者们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直到凌月走来,手中捧着一摞刚烧制好的陶碗。
“每一只都刻了铭文。”她低声说,“能存一段记忆,不伤神魂。”
陆野接过碗,指尖抚过那粗糙却温润的边缘,点了点头:“从今天起,‘拾味队’重建食堂。凡受我一碗者,须讲一段自己最难忘的饭。”
话音落下,人群微动。
起初无人应声。
在这废土之上,活着已是奢望,谁还会去想一顿饭的味道?
可那个曾跪着求他烤饼的少年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娘……冬天煨红薯。”他声音发颤,“外面下大雪,屋里冷得结冰碴,可她把红薯埋在灶灰里,煨一整夜。第二天咬一口,甜得像偷了太阳。”
他说完,泪水滚落。
凌月立刻引导他将情绪注入陶碗。
刹那间,碗壁泛起微光,一缕极淡的金色气息飘出,轻柔落入灶膛。
火焰微微一跳,竟生出几分暖意,却不灼人。
接着是第二个。
一个断臂武者咧嘴一笑:“和战友逃命时,半袋炒面分五个人吃。没水,就嚼着吞。那会儿说,活下来的人,要替死的多吃两口。”
第三个、第四个……有人说起婚宴上的豆腐汤,有人忆起灾前街边一碗素面,甚至有个老头哽咽着说:“我媳妇做的韭菜盒子……我说难吃,其实……其实香了一辈子。”
每一则故事落下,便有一缕纯净香火升腾而起,汇入新灶。
它们不再狂躁,不再侵蚀心智,反而如同春雨般滋润着这片焦土。
凌月眼中闪着光:“这种‘记忆馈赠’产生的香火,不含执念,没有妄想!它不是崇拜,是回响!是人心深处不肯熄灭的那一口热气!”
陆野站在灶前,听着三百个声音交织成河,忽然觉得胸口某处松动了。
他曾怕香火焚心,怕被人供上神坛,怕变成另一个被欲望吞噬的怪物。
可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不是在拜神,是在还债。
欠父母的一顿团圆饭,欠兄弟的一口同锅食,欠自己活着却忘了滋味的日子。
而他陆野,也不是神,只是一个收债的人。
“他们都该吃饱。”他低声道,“哪怕只是一段回忆。”
就在这时,火纸匠佝偻着背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巴掌大的纸扎建筑——飞檐斗拱,匾额上写着“赤心观”三字。
那是用最后一批冥纸与竹丝扎成的,精细得仿佛真能招魂。
“我想……超度一下。”他声音干涩,“那些不该醒的,也该安息了。”
陆野看了他一眼,接过小庙,轻轻放在灶前。
火折子一点,橘红火焰舔舐纸瓦。
烟升起,起初寻常,可当最后一片屋檐化为灰烬时,异变陡生!
空中骤然浮现一道残影——苍老、枯瘦、身穿旧式厨师袍的老者,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似在承受巨大痛苦。
他的身形被封在一滴晶莹液体中,悬浮于火光之上——正是那瓶从未开封的“愿望胃液”。
“香老爷……”陆野瞳孔一缩。
亡魂猛然睁眼,嘶吼如雷:“我不是贪财!你们懂什么?!当年赤心观饥荒三年,人相食!若我不立神权,若我不让百姓信我真能通天赐食,全村早就啃尽彼此骨头!我们……我们都是被饿出来的怪物啊!”
声音凄厉,带着百年的悔恨与不甘。
众人骇然后退,唯有老问香拄着盲杖缓缓走来。
他停在火边,深深嗅了一口灰烬,忽然笑了,笑得悲凉。
“香火烧的从来不是神。”他喃喃道,“是人欠自己的那一顿饭。”
一句话,如刀破雾。
陆野心头剧震。
他终于明白,所谓信仰,并非天生虚妄。
它是饥饿催生的执念,是绝望中捏造的希望,是人类在黑暗里为自己点的一盏灯——哪怕这灯由谎言点燃,只要它真的暖过手、照过路,那就值得被尊重。
“所以……”他缓缓抬头,目光坚定,“我不拒香火,但我要改规则。”
当天夜里,凌月依“记忆馈赠”原理,布下全新阵法——以八口翻身灶为基点,三百只记忆陶碗环绕成环,形成闭环能量回路。
她称之为“赎愿阵”。
陆野亲自掌勺,取“佛跳墙”残方辅以醒魂泉底泥,熬煮一锅浓汤。
最后,他将香老爷残念封入其中,端至阵心。
“各位。”他朗声道,“请再说一次你们的饭。”
三百人齐声开口,声音如潮水涌来——
“我爹给我剥的橘子……”
“战壕里分的最后一块压缩饼干……”
“我妈说,多吃点,长得高……”
汤汽升腾,香火如江河倒灌,却不再狂乱躁动。
它温润如春水,流转于阵中,洗涤着每一寸裂痕。
【叮——】
【外道共鸣升级完成】
【解锁能力:赎愿香雾(定向释放,可唤醒迷失者本心)】
系统提示响起那一刻,整个营地仿佛被某种古老力量轻轻拂过。
连远处游荡的异兽都停下脚步,仰头望向这团温暖的光焰。
陆野站在中央,看着手中渐渐冷却的汤碗,忽然轻叹一声。
夜深人静,篝火将熄。
他独坐灶前,取出一片泛黄残页——那是归无咎临终所留,边缘焦黑,字迹模糊。
上面只有一句未解之言:
“你母亦曾执灶,燃愿为薪,渡世千餐。”
风掠过纸面,无声无字。
陆野凝视良久,指尖轻抚那行墨痕,低声问:
“你说我妈也是灶主……那她最后……还清了么?”深夜,陆野独坐灶前。
残页在掌心微微颤动,风掠过纸面,却吹不散心头那一缕沉甸甸的疑问。
他盯着那行模糊字迹,仿佛要将它烙进骨髓:“你母亦曾执灶,燃愿为薪,渡世千餐。”
母亲……也曾站在一口灶前,像他一样,用火、用汤、用命去喂饱那些饿得发狂的人?
他眼底泛起酸涩,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在这片吃人的废土上,谁还会记得一碗饭的温度?
可偏偏就是这最原始的味道,成了人心最后的锚点。
而她——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女人,竟也选择了这条路?
“如果做神注定要被吃掉……”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如砂砾摩擦,“那这次,换我来喂别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指尖一痛,一滴滚烫的血珠坠入灶心。
轰——!
整座新垒的石灶猛然震颤,火焰冲天而起,却无半分灼热之意,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温润,如同母亲的手抚过额头。
灰烬翻卷,火光中竟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女子背影:素布围裙,长发挽成低髻,正轻轻搅动锅中的浓汤,嘴里哼着一首断断续续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灶台,米粒颗颗养婴孩……”
陆野浑身剧震,瞳孔骤缩,几乎要脱口喊出一声“娘”!
可那身影只是微微一顿,便缓缓消散于焰心,唯有一缕极淡的香火之气萦绕不散,带着熟悉的、炊烟般的暖意。
【赎愿仪式圆满共鸣】
【香火武装·围裙甲胄 解锁成功】
无形之力自灶中喷薄而出,化作半透明的护具裹上陆野全身。
那并非金铁铠甲,而似由无数细密铭文织就的“围裙”,层层叠叠,覆盖胸腹肩臂,边缘流淌着温金色的光纹,宛如经年累月被烟火熏染过的老布,却坚不可摧。
甲胄浮现瞬间,一行古老铭文自行浮现,烙印于其胸前:
“债满之日,即是神陨之时。”
陆野低头凝视那句话,非但未惧,嘴角反而扬起一丝冷笑:“怕什么债满?我本就是来还账的。”
他抬头,目光穿透夜幕,直指北方雪线尽头——那里,一座巨大到违背常理的青铜巨锅倒扣于山巅,锅底如眼,幽深似渊。
此刻,那“锅眼”再度睁开!
不同于以往只映出他的脸,这一次,瞳孔深处竟浮现出无数张面孔——男、女、老、少,有的皮包骨头,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双目空洞,全是饿极而死之人。
他们无声嘶吼,层层叠加,仿佛亿万饥魂共聚一眸。
锅身缓缓旋转,锈迹剥落处,浮现出一行蚀骨铭文:
“第九任逃了,第十任来了……这次,你会吃完最后一口饭吗?”
与此同时,营地最高处,陆野已踏上高台,手中高举恒温灶台,火光映照四方。
“明天!”他声如雷霆,响彻寂静荒原,“我们去初灶密室——不是赴死,是请客!”
三百道陶碗齐鸣,香火如河奔涌,凌月立于星图之前,望着天穹下竟有万家灯火悄然点亮,连成一线,恍若星河倒灌人间。
她轻声道:“你看,现在不是你在烧火……是他们在为你点灯。”
远方,晨雾未散。
野火号营地之外,一片死寂的戈壁边缘,一根根黑褐色的战旗已悄然插下,随风猎猎作响——旗帜非布非绸,而是以风干人肠绷紧制成,扭曲如绞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