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不烧神,只炖人骨头
地脉的暖流只持续了三刻。
起初,那自裂缝中汩汩涌出的温热如同春汛破冰,唤醒了枯骨之地沉寂多年的生机。
嫩芽从焦土中钻出,干涸河床渗出清泉,连空气都变得湿润柔软。
人们跪地痛哭,以为末日终结,春天归来。
但三刻之后,温度骤降。
暖意如被无形巨口吞噬,大地重新冻结,刚萌发的绿意瞬间枯黑,水源再度断绝。
风卷着寒霜刮过裂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复苏只是幻觉。
凌月站在高岩之上,精神力如蛛网铺展,每一根丝线都在颤抖。
她脸色苍白,指尖冰凉:“能量……不是消散,是被抽走了。有东西在地下深处,主动吸取地脉元能——一个负温奇点。”
她调出残存的废土旧地图,坐标层层推演,最终定格在一片早已沉没的老城区腹地。
“胃囊。”她声音低沉,“原百味堂地下冷库。”
陆野走来,肩上扛着那口“第一灶影”,铁锅尚有余温,却已不再震鸣。
他盯着地图上那一片刺目的红斑,嘴角缓缓扬起,冷笑如刀:“有人在下面煮‘债’。”
他从怀中取出归无咎留下的残页——那张曾记录“苏小芽”名字的泛黄纸片。
此刻,墨迹悄然浮现新字,笔锋苍劲,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冷酷:
“周仓特供,出自第一腌池。”
陆野瞳孔微缩。
周仓?
那个传说中百味堂最隐秘的食材代号,据说只有历代“食神”才能享用。
而第一腌池……据传是用活人情绪与血肉发酵而成的禁忌之源。
线索终于闭合。
系统不是人造科技,也不是武道传承——它是从这里长出来的,像一株扎根于人类痛苦之上的邪花。
“走。”陆野收起残页,大步向前,“去会会这朵‘花’的园丁。”
队伍穿过塌陷的排污井,腐酱叔引路,鼻尖不停抽动,像一头嗅觉敏锐的老犬。
“空气里有‘悔味’。”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那是临死前咽不下的最后一口饭——有人至死都在想家常豆腐。”
他带众人绕开机械清道夫的巡逻路线,从一条由发酵酱缸堆砌而成的暗道潜入冷库主厅。
缸体破裂处溢出黑绿色黏液,散发出令人作呕又莫名熟悉的酸腐气息,仿佛千万人的童年记忆在此腐败成泥。
主厅内,寒气刺骨。
数百个冰柜整齐排列,墙面覆满霜花,每个柜门上贴着标签,字迹工整得近乎仪式感:
“佛跳墙·赵三爷”
“龙肝凤髓·李大厨”
“九转肠·童氏孤儿”
“神仙汤·无名女童”
这不是藏尸间,而是菜单陈列馆。
陆野目光扫过,心头一沉。
这些菜名,竟与【武道食神系统】发布的任务高度重合。
他曾亲手烹制的“龙吟烤排”,原料来自一头S级异兽,可系统标注的产地却是——“第二腌池补料”。
原来所谓的“稀世食材”,根本不是猎杀所得。
是人。
用活人的情绪、记忆、生命,腌制而成。
最深处,一具冰棺静静矗立,通体由玄冰铸成,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符文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
棺中尸体身着褪色厨师袍,双手交叠于胸前,紧握一本黑皮册子。
陆野走近,伸手触碰封面。
刹那间,书页自动翻动,泛黄纸张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低语。
《食神判录》。
首页列着历代持有者姓名与结局:
“陈十一,暴毙于千人宴席,口中含笑,脏器尽融。”
“白鹤龄,发狂撕咬宾客,自称‘食材觉醒’,后被信徒分食其肉。”
“林九娘,魂魄被锁于酱缸三年,每日被迫品尝万人哀嚎。”
一页页翻过,皆是惨烈终局。
直到最后一页。
墨迹未干,字迹猩红如血:
“陆野,死期将至,终菜待烹。”
陆野盯着那行字,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
“看来,我不只是厨师。”他喃喃,“还是主菜。”
话音未落,阴影中传来脚步声。
缓慢,稳定,每一步都伴随着细微的“咔哒”声,像是牙齿在相互碰撞。
一人走出。
双目被粗盐封死,脸上结着厚厚盐壳,唯有一张嘴仍能活动。
他腰间挂满细小牙齿串成的铃铛,随步伐轻响,如同亡灵的报幕。
“欢迎回家,第九任食神。”冷庖丁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的回音,“你身上……已经有灶的味道了。”
陆野不动,手却已按在锅柄上。
冷庖丁缓缓抬起手,抚过自己胸口,动作虔诚如祭司。
“你们以为系统是恩赐?”他轻笑,“它只是账本。每一顿美味,都是预支的命。每一道功法,都是赊来的魂。”
他停顿片刻,低头嗅了嗅空气,仿佛在品评一道即将出炉的佳肴。
然后,他缓缓解下围裙。
露出腹部一道狰狞贯穿伤疤。
而在那伤口深处,竟嵌着半块青铜锅片,边缘布满裂纹,却隐隐流转着与“第一灶影”同源的气息。
冰棺炸裂的瞬间,整个冷库仿佛活了过来。
裂痕自陶碗泼出的汤汁溅落处蔓延,蛛网般爬满玄冰棺椁。
那不是普通的破碎——而是某种沉睡千年的呼吸终于被唤醒。
幽蓝的霜纹寸寸剥落,露出其下暗红如血肉般的内壁,像是灶膛深处烧透的炭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开来:焦苦、腥甜、还夹杂着无数人在临死前咽下的最后一口叹息。
亡魂怒吼冲天,声浪裹挟着百年的怨念喷涌而出,似有万千灵魂在嘶喊:“我们不是仆人!是灶的养料!”声音层层叠叠,穿透耳膜直击神魂,连凌月的精神力屏障都在震颤中崩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可就在这毁灭性的怨潮即将吞噬一切时,陆野肩上的“第一灶影”突然嗡鸣。
不是被动震动,而是主动——跃动。
锅底铭文逐一亮起,不再是冷冰冰的符篆,竟如血脉搏动般流转金光。
它自行悬浮而起,悬于半空,锅口朝下,像一张沉默张开的嘴,将那狂暴的怨念尽数吞入!
没有爆炸,没有反噬。
那些足以让地阶武者当场疯魔的执念,在进入锅体的一瞬,竟被悄然转化——化作一缕缕温润元气,缠绕上陆野的手臂,顺着手三阴经直冲心脉,护住他濒临撕裂的识海。
与此同时,系统久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机械冰冷,而是带着一丝近乎人性的低语:
“宿主契合度+15%,禁忌词条解锁:‘我不是工具’。”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劈开混沌。
陆野瞳孔微缩,心脏狂跳。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从天而降、驱使他猎杀、烹饪、献祭的系统……竟然在回应他?
不是执行命令,而是因他的选择产生了变化?
他低头看着自己滴血的舌尖,那一滴血,是他主动割下,混入“逆命羹”中的。
不是被迫取血为引,而是以痛证我,以血立誓——我不做菜,也不做菜料。
我要夺灶。
冷庖丁跪倒在地,盐壳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眼窝。
他浑身颤抖,牙齿铃铛响成一片哀乐。
“错了……我们都错了……”他喃喃,“前八任食神都是来赴死的,可你……你是来弑神的……”
话音未落,整座冷库开始震颤。
并非来自上方,而是自地底深处——那口传说中埋葬了食神之源的“母灶”,正在苏醒。
每一次震动都像一次心跳,缓慢、沉重,却蕴含着足以改写天地规则的力量。
冰层龟裂,寒雾翻滚,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远古梦境中睁开眼。
陆野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那具已然碎裂的冰棺上。
棺中黑皮册子《食神判录》燃起幽蓝火焰,一页页化为灰烬,唯独最后写着“陆野,死期将至”的那一页,竟在火中扭曲变形,猩红墨迹一寸寸褪去,转而浮现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形似一口倒悬之锅,锅底生眼,锅口吐焰。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握紧了肩上的铁锅。
这时,角落传来细微的刮擦声。
老冻皮蜷缩在最深的冰柱之后,指甲正一下下刮着冰壁,动作机械而麻木。
他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像是重复了千万遍的咒语。
忽然,他停下动作,缓缓掀开左臂上凝结多年的厚冰壳。
下面露出的,不是皮肤,也不是血肉。
而是一道陈旧的刀刻印记——
三个歪斜的字:
“轮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