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没开，人先醒了
黎明破晓，血云如退潮般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灰白的天光从地平线渗出，映照在荒原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上。
铁脊军残部沉默地行动着，动作整齐得近乎诡异——他们将阵亡同袍的遗体并排摆放，每具胸前都放着一块边缘焦脆、中心酥软的迷魂酥饼。
那不是祭品，是告别。
秦烈脱下了染血的战甲，换上一件粗布短褐，跪在首排前，点燃三炷香。
青烟笔直升起，在凝滞的空气中划出三道细线，像是对过往三十年的审判。
“诸君为我执念赴死，此生难偿。”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再颤抖。
陆野从餐车里走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米粒熬得稀烂，表面浮着一层油润的金光，那是用异兽骨髓与梦引米慢火炖煮一夜才有的色泽。
他蹲下身，把碗轻轻放在秦烈面前。
“死了的人，债就清了。”陆野说，“活着的人，才最难还。”
秦烈抬眼看他，目光如刀锋刮过铁锅底。
“你要去北七区？”他问。
陆野点头。
“那里不是基因库。”秦烈低声道，嗓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是‘味觉重置中心’。三十年前，‘食战组’在那里批量改造武者神经，让他们能感知元能本源——但也因此，引发了‘天变’的第一波潮汐。”
风忽然一滞。
凌月站在餐车阴影下，手中握着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芯片，额角仍带着昨夜精神探查后的冷汗。
她一夜未眠，终于破解了密匙的最后屏障——结果却让她心头一沉。
“这东西……不是单纯的数据存储。”她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它内嵌一段生物密钥，必须由两名以上‘适配体’共同激活才能开启。”
她的目光落在陆野和苏轻烟身上。
“你们俩的血脉波动，都与密匙产生共振。”
陆野没说话。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左臂，缓缓卷起衣袖——皮肤下，一道淡金色的纹路正悄然浮现，蜿蜒如龙，形状竟与苏轻烟脖颈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怔住了。
“系统从没告诉我这个。”他低声说，指尖抚过那道印记，触感温热，仿佛有生命在皮下流动。
“但它一直在用料理唤醒它。”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每一次任务，每一道菜……不只是为了提升修为。它是在激活我身体里的东西。”
苏轻烟望着他，她没问他是谁的孩子，也没问那印记从何而来。
有些真相，现在还不该说出口。
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小勺，递向秦烈。
“父亲最后留给你的，不是军令。”她说，“是这把‘试毒匙’。他说，真正的护卫，要替主食用遍天下毒。”
秦烈双手接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勺子极轻，可他却像捧着千斤重鼎，双膝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我本该守到最后……”他声音哽咽，“可后来他们给我喝了一碗新汤，说是‘清醒剂’。从那以后，我再也尝不出熟悉的味道。”
“再也尝不出？”陆野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如刃。
“嗯。所有的味道都变了，甜的像苦，香的似腐……只有铁锈味一直留在舌根。”
陆野冷笑一声，眸底寒光乍现：“因为我也喝过类似的——在系统第一次发布任务时，奖励里混着一股说不出的腥。”
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喉咙里翻涌的怪味。
“那不是奖励。”他喃喃，“是测试。他们在确认我是不是合格的‘适配体’。”
空气骤然凝重。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偶然获得系统。
他是被选中的。
就像秦烈，像苏家旧部，像所有曾品尝过“归心汤”的人一样——他们是实验的一部分，是三十年前那场灾难的活体残片。
而现在，拼图正在一块块归位。
陆野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有一座深埋地下的钢铁巨城，名为北七区。
他曾以为那是资源库，是通往力量的钥匙。
但现在他知道，那是坟墓，也是源头。
“我们得去。”他说，“不为复仇，也不为力量。而是为了弄清楚——”
“我们到底是谁做的饭？”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瘸子跌跌撞撞跑来，脸上惊疑不定：“陆爷！出事了！”
“说。”
“昨夜有三支小型武装趁乱劫掠餐车，都是些亡命徒，装备精良……可全数倒在路上，中毒昏迷，嘴角……嘴角竟然还挂着笑！”
众人一震。
凌月立刻起身冲向车外，神色凝重：“我去看看。”
陆野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口斑驳铁锅，锅底余温尚存，仿佛昨夜那一锅唤醒记忆的汤仍在沸腾。
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些人，不是被毒倒的。
他们是被“喂饱”的。
血色残阳尚未彻底褪去，荒原上尸骨未寒，风中却已飘起一丝奇异的香气。
那香不似人间所有——初闻如春溪拂面，再嗅则五脏六腑皆颤，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流顺着鼻腔直灌脑髓。
阿瘸子带来的消息还在众人耳边回荡：三支亡命武装，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竟在靠近餐车百米内齐齐倒地，七窍渗出淡金色黏液，嘴角却诡异地扬起，像是梦中吃到了这辈子最满足的一顿饭。
凌月蹲在一具昏迷者旁，指尖轻点其眉心，精神力如蛛丝蔓延。
她瞳孔骤缩，猛地抽手后退，脸色发白：“伪共鸣香气……反噬了！他们的大脑被欺骗，误以为摄入了高阶元能精华，经脉强行扩张，神经超载崩裂！这根本不是毒，是‘饱’到自毁！”
她震惊地望向陆野：“你什么时候把香气炼成了武器？”
陆野没答。
他正低头凝视手中那口斑驳铁锅，锅底余温未散，内壁竟浮现出一道道细微金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
他伸手轻抚锅沿，触感微烫，像摸在一头沉睡凶兽的皮上。
“这不是我炼的。”他低声道，“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风掠过营地，餐车微微震颤，仿佛回应着他的话。
他忽然笑了。笑得冷静，又带着几分洞悉真相的寒意。
“那些人不是冲着食物来的，是冲着‘力量’来的——他们想抢系统产出的秘方，想偷突破瓶颈的丹膳。可这锅……只认真心求饭的人。”他眸光一闪，声音压下，“贪婪者入局，便会被香气诱入幻境，让身体以为吃了神馔，结果虚不受补，经脉炸裂。这不是惩罚，是筛选。”
他抬头看向远方灰雾笼罩的废土，眼神深邃如渊。
“看来，这锅越烧越通人性了。”
夜深，万籁俱寂，唯有餐车厨房一灯未熄。
陆野独坐案前，面前摆着三样禁忌之物：悲鸣鹿心血残液——取自昨夜战死的b级异兽，蕴含极强精神波动；静神素——天眼基地禁药，可封锁记忆感知；冷核残渣——“天变”初期遗留的放射性结晶，能短暂激活沉睡基因链。
他将三者以特定比例混合，研磨成粉，最后注入一枚透明胶囊。
液体在其中缓缓旋转，泛起幽蓝微光，宛如一颗凝固的星辰。
【警告：检测到非标准配方，成分冲突率87.3%，存在神经崩解风险。
是否录入任务库？】
系统提示闪烁红光。
陆野冷笑一声，手指一划，直接关闭弹窗。
“系统录不了的，才最该用。”他喃喃。
他起身走出厨房，将胶囊递给苏轻烟。
她正靠在车门边擦拭匕首，动作顿住，抬眼看他。
“拿着。”陆野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万一再有人给你灌‘清醒2号剂’，就吞下去。那东西压制的是记忆，而这个——能帮你记住你是谁。”
苏轻烟指尖微颤，没有立刻接。她盯着那枚胶囊，
良久，她终于收下，藏入贴身暗袋。
“你早就知道我会再被控制？”她问。
“我不知道。”陆野望着她，目光如炬，“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适配体。而你……比我更接近真相。”
窗外，秦烈正带领十名昔日亲卫清扫营地。
他们动作整齐，沉默如铁，每一个弯腰、每一次拾尸，都像在赎罪。
曾经沾满鲜血的手，如今认真擦拭着每一块灶台砖石。
陆野倚门而立，静静看着。
“有些人醒得晚。”他低声说，语气罕见地柔和，“但只要醒了，就不怕路远。”
风起，吹动铁锅下的余烬，火星四溅，似星火燎原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