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易和诗魄二人退下之后，苍雪独自在房中等着晚照，时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她坐在床边，指尖摩挲着床榻上残留的褶皱，那是晚照昨夜躺过的位置。
她本就等了晚照许久，又和杨易易诗魄二人商议了许久的事情，可到了现在这个点，晚照还没有回来。
他还好吗？那边的情形究竟怎样了？
地下人……他们愿意和地表人合作，迁徙去寒山了吗？
一阵思绪翻涌，头痛又开始如潮水般袭来，她终于抵不住疲惫，伏在还带着晚照气息的枕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和喧闹声。
“阿照！”她猛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她迅速地打开房门，走到屋子外面，外面还是黑黢黢的，但是从远处依稀传来一阵哭声。
她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一边走着，一边听到那哭声仿佛传染一般，渐渐变大，连成了一片，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哭了起来，由远及近，渐渐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哀鸣。
苍雪顺着人流，心跳如擂鼓。
她想问问沿路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无夜宫里的人都已经奔向了声响传来的方向。苍雪也不由得提起了脚步，大声喊了起来：“阿照！阿照！”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跟在他身后的不是几个长老，而是一些灰头土脸的地下人。有些人抱着自己的同伴，有些人架着同伴的双臂，有些人则直接将同伴的身体抬到了一旁，不知死活。
这一次，地下人也损伤惨重。
而苍雪走到近前一看，晚照浑身是伤，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烟灰与血痕。
苍雪僵在原地。她从未见过晚照这般模样——这个高大的男人，地下人首领，此刻步履蹒跚，整个人摇摇欲坠。
晚照听到苍雪声音的一瞬间，心中的自责、懊悔、千头万绪都涌了上来。他的声音苦涩，开口道：“雪儿……”身子跟着摇摇晃晃，一个踉跄就要倒地。
苍雪连忙上前扶住他，她能感受到他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都怪我……”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鸣，“都怪我没有听你的劝告，没有及早带族人去寒山。鬼烛死了，下至死了，那边……”他的喉结滚动，苦涩得快要说不出话来，“那边死了几百人……”
“什么？”苍雪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怪无夜宫里哭声一片。
之前诗魄和杨易易还跟自己说死了十来个人。她知道外面失控了，却不曾想过会失控成这个样子。
苍雪扶着晚照坐在地上，晚照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沙哑道：“地下人、地表人都死了不少，鹰卫队、医师……连鬼烛和下至也……”说到这里终于说不下去了。
自从下山以来，他经历了太多的离别，种族的屠杀、朋友的离世，师父、师兄弟一个一个地在他面前死去。可奇怪的是，他内心的痛苦并没有变得麻木，每一次的惨剧他的心都被撕裂得彻底。
每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在他内心对苍雪的依赖就加深一分。他想起他们初次相遇，她的长发与飞雪一同翻卷，朝他伸出的手比任何灯火都要温暖。从那时起，她就成了他在这满目疮痍的人世间，唯一可以停泊的港湾。
“青芒和白湖呢？玄镜呢？浅浅呢？”苍雪关切地问。
晚照忍不住握着苍雪的手，他的声音颤抖：“蜈蚣太多了……裂死病的尸体必须焚烧干净，不然会有隐患。但用来点火的红泥失控了，那边烧了个干净，不少人也窒息死在了里面。青芒和白湖都受了伤……浅浅也已经晕了过去。第一批红泥烧掉了一大半，我们先撤了回来，玄镜的防护墙修在了中间，怕是不顶事，雪儿，以防万一，你现在就要动身离开这里。现在。”
苍雪的双手震动了一下，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时机，让他们帮忙一起采运红泥的时机。
她仰起面孔，注视着晚照，声音平静：“你们去寒山，我就去。蜈蚣已经开始迁徙，地下生态变数很大，你们必须要跟我们一起走。你们若不去，我也不去。”
“四部都已经答应去寒山。但我必须留下……安置伤亡的族人。可是你们……”他咳嗽了几下，“你们必须要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蜈蚣就会爬过来。雪儿，我不想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
“四部……都答应了？”苍雪眼中蓦地亮起一簇微光，却又很快暗了下去，“阿照，我等你。第一批红泥的运送需要地下人同往，这样你们才好熟悉路程，往来运第二趟，第三趟。”
晚照摇头：“第一批红泥只剩下了一小半了。采泥场的红泥起火失控，那边的氧气几乎快要被烧光，若要重新进去，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但你要先走，我不想你再出事……”说着晚照忽然剧烈咳呛起来。
苍雪忽然意识到晚照他们肺里都吸入了烟尘。她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脉搏紊乱而急促，皮肤烫得吓人。
“你们立刻送伤员去医馆！”她大声喝道，转头对晚照却放柔了声音：“阿照，我答应你。但寒山路遥，总要准备周全。这几日正好定下随行人员，备齐物资……也让我看看你们的伤。“
晚照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支撑不住点了点头。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下令：“将……地表人集中安置……加筑防护……”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向前栽去。
“大王！”周围的地下人惊呼出声。
苍雪一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间带着参差不齐的杂音。她将手指搭在他颈侧——脉搏虽弱但尚算平稳，想来是力竭所致。
“将大王抬去医馆。”她沉声吩咐，又补了一句，“轻些，他肺里有伤。”
当杨易易和诗魄匆匆赶到时，看到苍雪跪坐在床边，正用沾湿的布巾清理晚照的鼻腔和口腔。而医馆内横七竖八躺满了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药草混合的苦涩气息。
“诗魄大人、小杨将军，即刻准备寒山之行。”她头也不抬地下令，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放缓，“四部已答应同往，十日内必须备齐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