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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卷着尘土掠过车帘,留下细碎的沙痕。陈观棋坐在马车靠窗的位置,指尖搭在车壁上,闭目凝神时,能清晰“看”到方圆十里内的地脉走势——就像一张无形的网,青绿色的气脉顺着河道蜿蜒,在城镇处聚成饱满的光团,而西北方的落霞山方向,却盘踞着一团浓重的灰黑色煞气,如同蛰伏的巨兽,随着马车北行,那煞气的压迫感便愈发清晰。

“又在‘看’地脉?”白鹤龄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瓷杯碰到桌面的轻响打断了他的感知。她手里正摩挲着一枚青铜阵盘,盘上的北斗七星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你这本事倒是省了不少事,连问路都不必。”话里带着几分揶揄,眼神却藏着探究。这些日子,她总在陈观棋打坐时悄悄观察——他从不用玄枢阁的测脉符,也不必像天机门那样布设阵眼,只需指尖触地,眉宇间便会泛起淡淡的金芒,片刻后便能说出前方是否有水源、是否有山匪埋伏,比最精密的罗盘还要准。

陈观棋睁开眼,接过茶杯,指尖的暖意驱散了地脉带来的微凉:“地脉有灵,你待它以诚,它便会予你以信。”他看向窗外掠过的田埂,新插的秧苗泛着嫩绿,地脉之气在苗根处流转,生机勃勃,“就像这些庄稼,你若懂它何时需水、何时需肥,便能丰收;若只管蛮力耕种,只会误了时节。”

白鹤龄哼了一声,将阵盘收起:“玄枢阁的典籍里说,地脉之力至刚至阳,需以符咒引导,方能为己用。像你这样直接‘对话’,简直是异想天开。”嘴上反驳着,却悄悄将阵盘上的指针拨向陈观棋说的西北方——方才她用阵盘测算,落霞山的煞气明明是在正北,可按陈观棋的感知调整方向后,阵盘的指针竟真的微微颤动,像是在纠正之前的偏差。

坐在对面的陆九思正低头翻看父亲的日记,听到两人对话,忍不住抬头道:“陈哥说的是对的!我爹日记里写,他当年跟着地脉先生学看脉,先生总让他光着脚踩在田埂上,说‘土能知人心’。”他指尖划过日记里一幅手绘的脚印图,脚印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你看,这是不同时辰踩在不同土地上的脚印深浅,我爹说这是‘地脉在说话’。”

陈观棋凑过去细看,那些脚印深浅不一,实则对应着地脉气流的强弱——寅时踩在河边的脚印最深,因晨露重、地脉气盛;午时踩在旱地的脚印最浅,因烈日燥、气脉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父亲竟是‘踏脉’的高手。”这种技法是地脉支最古老的传承,连师父的笔记里都只记载了只言片语,没想到陆九思的父亲竟能熟练运用。

陆九思挠挠头,脸上泛起红晕:“我以前总觉得这些是瞎写的,现在才知道……我爹娘原来这么厉害。”他将日记小心收好,看向窗外,“快到襄阳府了吧?我娘说襄阳府的‘醉仙楼’有道糖醋鱼,是用落霞山的泉水做的,特别鲜。”

提及落霞山,车厢里的气氛淡了几分。陈观棋指尖再次触地,眉头微蹙:“襄阳府的地脉气有点乱,像是被什么东西搅过。”

白鹤龄立刻掀开帘子,眺望远处的城郭:“襄阳府隶属玄枢阁中南分阁,按律每月都要清一次煞气,不该如此。”她从袖中摸出三枚银针,指尖一弹,银针钉在车壁上,针尾微微颤动,“银针偏了,有邪祟之气。”

马车驶入襄阳府时,天已擦黑。城门处的守卫比寻常严密,盘查行人时,目光总在腰间佩饰、行囊包裹上打转,像是在找什么人。白鹤龄亮出玄枢阁的腰牌,守卫才放行,却仍低声叮嘱:“最近府里不太平,夜里别往西边去,听说那边丢了好几个壮汉,连骨头都没找着。”

三人找了家离西巷较远的客栈住下。夜半时分,陈观棋被一阵急促的呓语惊醒。隔壁房间的陆九思正大喊“别埋我……爹!娘!救我!”,声音嘶哑,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他披衣过去敲门,门没锁,一推就开。

陆九思躺在床上,浑身冷汗,四肢抽搐,眉心凝着一团青黑色的雾气,像只小手死死按在那里。那雾气顺着他的呼吸起伏,每一次吸气便浓重一分,呼气时又淡些许,与陈观棋在鬼市见到的灯油煞气如出一辙。

“是尸气。”白鹤龄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捏着三张黄符,指尖燃起符纸,黄色的火焰中浮现出细小的符文,“活葬村的煞气能远程侵体,看来我们离得越近,骨先生的术法影响就越强。”她将燃着的符纸在陆九思眉心绕了三圈,青黑色雾气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灼烧的蛛网般退缩了些,陆九思的呓语也停了,只是呼吸仍粗重。

“不是术法,是人心。”陈观棋伸手按在陆九思的手腕上,渡入一丝地脉阳气。他能感觉到那股尸气并非强行侵入,而是顺着陆九思的恐惧情绪钻进来的——就像藤蔓缠树,需得宿主的“意愿”才能扎根,“骨先生没费蛮力,他在利用村民的贪念。”

白鹤龄挑眉:“贪念?”

“你想,若只是强行活埋,村民怎会乖乖听话?”陈观棋指尖滑过陆九思的眉心,那里的青气又开始凝聚,“必是许了天大的好处——比如一夜暴富、祛病长寿。就像襄阳府守卫说的‘丢了好几个壮汉’,恐怕不是被掳走,是自己愿意去的。”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白鹤龄想起玄枢阁卷宗里的记载:天机门最擅长“诱魂术”,不直接伤人,而是以欲望为饵,让人心甘情愿交出魂魄。骨先生若真是天机门余孽,用这手段再合理不过。她又燃了一张符纸,这次将符灰混在清水里,撬开陆九思的嘴灌了下去:“这是‘清心符’,能暂时压下他的恐惧。但要除根,还得找到尸气的源头。”

陈观棋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襄阳府的西巷方向漆黑一片,连寻常人家的灯火都没有,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顺着风飘过来。他闭目感知,地脉图上,西巷的位置像个黑洞,所有的气脉到了那里都断了线,只剩下扭曲的黑气在盘旋。

“源头在西巷。”他转身道,“我们得去看看。”

白鹤龄点头,从行囊里取出两套夜行衣:“玄枢阁的‘隐气符’,能遮住生人气味。陆九思这边……”

“我留张‘镇宅符’,能护住他到天亮。”陈观棋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的纹路并非玄枢阁的制式,而是用朱砂画的地脉图腾,“这是我师父画的,比寻常符纸管用。”

两人换上夜行衣,像两道黑影潜入夜色。西巷果然如守卫所说,死寂得可怕,连狗吠声都没有。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门缝里透出的不是灯火,而是淡淡的青灰色雾气,与陆九思眉心的尸气同源。

“看那里。”白鹤龄指向巷尾的一座宅院,院门虚掩,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写着“刘府”二字。别的宅院都是死气沉沉,唯独这刘府里,隐隐传出丝竹声,还夹杂着男女的笑闹。

陈观棋摸出一枚铜钱,屈指弹向院墙。铜钱落地无声,却激起一圈微弱的气浪——院墙布了阵,是最简单的“迷魂阵”,能让外人走到门口也会下意识绕开。他指尖在墙上按了三下,引动地脉阳气冲散阵眼,低声道:“走。”

潜入刘府后,两人躲在假山后,才发现院里的热闹是假的。所谓的丝竹声来自一个蒙着黑布的匣子,笑闹声则是几个纸人在假山上转动,纸人脸上画着诡异的笑容,身上穿着绸缎衣裳,竟与真人一般大小。

“是‘傀儡戏’。”白鹤龄低声道,“天机门的把戏,用尸油浸过的纸人能模仿人声,引生人入套。”

正说着,堂屋的门开了,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手里提着个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还在微微蠕动。他走到院子中央的槐树下,那里挖了个半人深的土坑,坑底铺着黑色的布,看着黏糊糊的,像是涂了油脂。

“刘老爷又来‘种钱’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槐树后传来,一个穿黑袍的人走出来,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嘴角一道狰狞的疤——正是骨先生!

刘老爷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将麻袋扔进土坑:“骨先生放心,这是城西张屠户的儿子,身强力壮,按您说的,饿了三天,阳气最纯。”他搓着手,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您说的‘金豆子’,这次能多给点不?”

骨先生发出咯咯的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放心,这‘肥料’好,结的‘金豆子’自然多。等埋够七七四十九天,别说金豆子,让你当襄阳府的首富都不难。”他抬起脚,狠狠踩在麻袋上,麻袋里传出沉闷的哭喊,很快又没了声息。

陈观棋的指尖攥得发白,地脉传来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那土坑里的黑布下,是密密麻麻的根系,像无数条小蛇在蠕动,每根根须都连着地下的煞气,而被埋的人,正在被这些根须一点点吸食精血!

白鹤龄已经捏碎了三张符纸,银牙咬得咯咯响。她没想到骨先生竟用这种方式养煞,所谓的“金豆子”,不过是用生人精血催生出的邪物,短期能让人暴富,长期却会被煞气反噬,最终也变成麻袋里的“肥料”。

骨先生用脚将土坑填平,又撒了些黑色的粉末,然后对刘老爷道:“记住,明晚带个女子来,要处子,阴气重,能让‘根’长得更快。”

刘老爷连连应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转身时,陈观棋看到他的脖颈后,也有一团淡淡的青气,与陆九思眉心的一模一样。

骨先生处理完土坑,转身走向堂屋,路过假山时,突然停下脚步,青铜面具转向陈观棋藏身的方向:“玄枢阁的小丫头,地脉支的小崽子,看够了吗?”

陈观棋和白鹤龄心头一震——被发现了!

骨先生冷笑一声,抬手一挥,院墙上突然冒出无数纸人,个个睁着血红的眼睛,手里拿着刀斧,朝着假山围过来。“既然来了,就留下当‘肥料’吧!”他的声音带着戏谑,“正好,还差两个‘引子’,就能让阴龙醒了。”

白鹤龄率先出手,数道符纸如同飞镖射出,击中纸人便燃起火焰:“陈观棋,带陆九思走!我缠住他!”

“要走一起走!”陈观棋反手拍出三枚铜钱,铜钱嵌入地脉节点,地面突然隆起土墙,挡住纸人的去路,“他要的是地脉之力,我在,他不会伤你!”

骨先生看着两人配合,非但不急,反而笑得更欢:“有意思,地脉支和玄枢阁竟联手了。也好,让你们亲眼看看,我怎么用你们的骨头,养出天下最厉害的阴龙!”他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里没有眼珠,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竟爬着一条细小的黑虫——那是天机门的“噬心蛊”!

陈观棋瞳孔骤缩,师父的笔记里提过,噬心蛊以活人的眼球为巢,能操控宿主的心神,而养蛊者,必是天机门的核心弟子。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是陆九思的声音!两人心里一沉,不知何时,陆九思竟跟了过来,此刻正被两个纸人按在地上,眉心的青气浓得像要滴下来。

“看来‘肥料’提前送上门了。”骨先生的目光落在陆九思身上,露出贪婪的光,“这孩子的龙元玉佩,可是最好的‘引子’啊!”

他猛地冲向陆九思,黑袍翻飞间,无数根须从地底钻出,像毒蛇般缠向陆九思的脚踝。陈观棋和白鹤龄同时出手,一个引动地脉阳气筑起屏障,一个祭出银令化作利剑斩断根须,却见骨先生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左眼里的噬心蛊突然弹出,直扑陆九思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陆九思怀里的龙元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手持长剑,正是陆九思的父亲!那虚影一剑斩碎噬心蛊,声音威严:“骨老鬼,二十年了,还敢动我儿子!”

骨先生见到虚影,竟吓得连连后退,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陆……陆长风?你没死?”

虚影没回答,只是将金光注入陆九思体内,他眉心的青气瞬间消散。金光渐渐淡去时,虚影看向陈观棋,目光温和:“观棋,照顾好九思,活葬村的真相,在‘龙冢’里。”

话音未落,虚影消散。骨先生像是疯了一样嘶吼:“不可能!你明明被我埋在龙冢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陆九思,又看了一眼陈观棋和白鹤龄,突然转身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堂屋深处。

纸人失去操控,纷纷倒地化为灰烬。陈观棋扶起陆九思,发现他已经醒了,眼神却有些迷茫,显然没看清刚才的虚影。白鹤龄走到土坑边,看着那还在蠕动的根须,冷声道:“他跑不远,根须连着他的气息,我能追踪到活葬村。”

陈观棋点头,目光落在陆九思身上。少年手里紧紧攥着龙元玉佩,玉佩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金光。他知道,陆长风的虚影出现绝非偶然,活葬村的龙冢里,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许,那里不仅有阴龙巢穴,还有地脉支和玄枢阁老一辈的恩怨。

襄阳府的夜色依旧深沉,但三人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前路纵有刀山火海,他们也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被埋在土坑里的冤魂,为了陆九思父母的真相,也为了阻止骨先生那可怕的阴谋。

天快亮时,三人离开了刘府。马车再次北行,陆九思靠在车壁上,反复摩挲着龙元玉佩,突然抬头道:“陈哥,白姐姐,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我娘说,龙冢里有‘钥匙’,能锁死阴龙。”

陈观棋和白鹤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知道,真正的决战,离得不远了。官道前方的雾气越来越浓,那是落霞山的方向,也是活葬村的方向,更是所有谜团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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