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鸿飞拖着行李箱走出宁州站时，八月的热浪裹着潮湿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跳起来挥手的林晚星——薄荷绿的连衣裙，像燥热天气里唯一一抹清凉。可下一秒，他嘴角刚扬起的弧度就微微僵住。
林晚星旁边，那个顶着毛茸茸蓝发、笑得张扬的家伙，不是董屿白还能是谁？
董屿白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只守着自家骨头的大金毛，还是精力过剩那种。见王鸿飞看过来，他挥手的幅度更大了，恨不得把“我在这儿我超亮”写在脸上。
“鸿飞哥！这里！”林晚星挤开人群小跑过来，眼睛亮亮的，很自然地伸手想帮他拿行李。
王鸿飞下意识侧身一让，声音温和：“沉，我自己来。”目光却越过她，落向慢悠悠晃过来的董屿白。
董屿白一把揽过林晚星的肩，对着王鸿飞挑眉：“哟，飞哥，回来啦？红水乡水土不错啊，没晒黑嘛！”说完又揉揉林晚星的头发，“小星星，接到人了，接下来哪儿安排？哥们儿今天专职当司机兼钱包，舍命陪君子！”
林晚星被他揉得晃来晃去，没好气地用肘顶他一下：“董二白！撒手！热死了！”
董屿白笑嘻嘻得举手投降：“得令！飞哥，走呗？车停那边了，空调给您二位开到最大，保证冻得你俩想抱团取暖！”他故意眨眨眼，话里的歧义让林晚星耳根一热，又瞪他一眼。
王鸿飞看着两人熟稔的打闹，心里那点久别重逢的温热像是被细针轻轻戳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漏了气。他脸上仍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点点头：“麻烦你了，屿白。”
“嗐！跟我客气啥！都是自己人！”董屿白大手一挥，自然地接过王鸿飞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虚虚环着林晚星的肩，引他们往停车场走，嘴里不停叭叭，“飞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这些天，林怼怼同志是多么的……嗷！”
林晚星一脚踩在他雪白的限量版球鞋上，成功让他闭了嘴。
董屿白的蓝色越野车高大宽敞，冷气开得十足，果然冻得人起鸡皮疙瘩。董屿白自觉坐上驾驶座，王鸿飞拉开后车门，林晚星却犹豫地看了一眼副驾座上董屿白乱丢的耳机和游戏机，最终还是跟着王鸿飞坐进了后座。
董屿白从后视镜里瞥见，吹了声口哨，没多说，一脚油门驶出，车载音响轰地炸开躁动的摇滚。
一路上，董屿白嘴就没停过，从网红店吐槽到游戏里的猪队友，完美扮演了一个聒噪的背景板。王鸿飞几次想和林晚星说点什么，都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或者一阵大笑打断。
林晚星倒是常被逗笑，但每次与王鸿飞眼神交汇时，总会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歉意和急于分享的急切。
车终于停在王鸿飞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董屿白率先跳下车，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嚯！这地方……挺有生活气息啊！”他打量着斑驳的墙面和阳台外晾晒的衣物，眼神新鲜得像在参观网红景点。
王鸿飞没接话，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楼道狭窄昏暗，弥漫着潮湿和油烟混合的气味。
打开那扇薄木门，十平米的小屋映入眼帘。整洁得近乎刻板，唯一的色彩是窗台上那盆林晚星送的、有些蔫了的绿萝。
董屿白一点没客气，率先挤进去，四下扫了一眼，就精准地瘫倒在唯一的单人床上，长腿一伸，几乎占满地面空间。他掏出手机戴上耳机，含糊嚷嚷：“你俩聊你俩的，当我不存在！我打把游戏，聋的传人，绝对听不见！”
王鸿飞和林晚星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搭理他。
鬼才信你。
王鸿飞把行李箱放在墙角，看向林晚星。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关切，有疑问，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这环境下，什么悄悄话说不成了。
王鸿飞抿了抿唇，从行李箱侧袋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粉色小兔礼盒，递给林晚星，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歉意：“晚星，在红水乡也没好好陪你，还让你担心，最后也没能送你，这个……给你赔罪的。”
林晚星眼睛一亮，惊喜地接过：“哇！还有礼物呀！”她小心拆开包装，盒子里是一双某名牌洞洞鞋，柔和的粉色，鞋面挂着两个毛茸茸的可爱小白兔挂件，正合她的审美。
“鸿飞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颜色！还有小兔子！太好看了！”她笑得灿烂，先前因董屿白在场的不快也淡了不少。
她试了试鞋，大小好。轻声说：“就放这儿吧，以后我来可以当拖鞋穿！”
王鸿飞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眼底也染上笑意，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这时，林晚星像是想起什么，笑容收敛了些，拿出手机，低头打字。
王鸿飞的手机随即一震。他低头看去。
林晚星：[叔叔没事就好。鸿飞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她指尖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随后迅速从相册调出那张在郭经理办公室偷拍的照片——陈奥莉年轻时的侧脸照，眼角泪痣清晰——发送了过去。
又补了一条：
林晚星：[这是陈阿姨年轻时。我无意看到的…忽然想起…你阿爸铁盒里，你阿妈抱着你的那张旧照片…你阿妈眼角，好像也有一颗类似的痣？而且…神态也有点…像？]
王鸿飞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他喉结滚动，抬眼对上林晚星探究又小心的目光。
他指尖微顿，回道：
[嗯。我其实…一直有点怀疑。我阿爸总说阿妈不在了。但小时候，村里偶尔有风言风语…说见过很像她的人，在云港，在宁州，过得很好……]
文字平静，却透着沉重。他的眼神如沉静湖面下的暗流，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和不安。
正要再发什么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银行短信提示音，骤然响起，屏幕顶端弹出一条预览：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08月08日16:08入账款项人民币300,000.00……
王鸿飞瞳孔一缩，条件反射般，拇指猛地向上一划，迅速删除了这条短信，动作快得带风。紧接着，又一条新信息弹出：
【黎曼】：尾款。合作愉快。：)
他的心瞬间擂鼓，一股心虚与厌恶直冲头顶。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近在咫尺的林晚星，飞快划掉预览，删除短信，将手机屏幕朝下，“啪”地扣在桌上。
“怎么了鸿飞哥？”林晚星被声响惊动，疑惑地抬起头。
王鸿飞强稳呼吸，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没，没事，垃圾短信。”
几乎同时，林晚星的手机铃声大作——欢快的旋律，屏幕上跳动那个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名字：黎曼。
董屿白也被铃声惊动，摘下一只耳机，挑眉看过来，一脸“这又演哪出”。
林晚星皱眉，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语气刻意放平：“喂，黎姨。”
电话那头，黎曼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连旁边的王鸿飞和董屿白都能隐约听见：“晚星呀，在哪儿呢？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的录取通知书到啦！宁州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五年制！恭喜呀晚星，真是给我们林家争光了！”
林晚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王鸿飞。他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黎曼的声音继续传来，甜腻里藏着一丝算计：“这么重要的东西，邮寄万一丢了可怎么办呀？阿姨可担不起责任。你什么时候回云港一趟，亲自来取呀？你爸爸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高兴着呢……就是呀，”她话锋一转，带上担忧，“你这孩子，怎么悄悄改了志愿呢？学医多苦多累呀，跟你爸爸希望的经济管理一点都不沾边。为这个，你爸爸昨天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阿姨怎么劝都劝不住……”
王鸿飞听着手机里黎曼影后级别的表演，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心底冷笑。那三十万，是黎曼给他的“合作愉快”的酬劳。在他的“协助”下，林晚星被宁州大学医学院录取，而不是林国栋期望的经济管理。他帮黎曼达成目的——让林晚星远离林家企业的核心。
电话这头，林晚星的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冷了下来：“黎姨，通知书麻烦你先收好。我尽快回去拿。我读什么专业，是我自己的事，和我爸爸没有关系。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只剩董屿白游戏里细微的音效。
奇怪，林晚星记得志愿表上，临床医学是第五志愿，用来凑数的……怎么就被录取了？提交志愿那天，她就在这出租屋，填好了还让王鸿飞帮忙确认过，之后她才下楼买零食。她下意识抬眼看向王鸿飞，眼神里带着纯粹的不解。
王鸿飞的心脏在她目光投来时漏跳一拍，表面却不动声色。他迎上她的视线，语气温和如初夏晚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引导：“临床医学，我也觉得更适合你的发展。我记得你最后确认时，对这个专业挺期待的。这个结果不错，宁州大学的医学院是王牌专业。”他顿了顿，自然补充道：“未来的你，救死扶伤的样子，一定很帅。”
他声音低沉，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轻易绕开了那点疑惑。是呀，救死扶伤——像江盛医生、沈恪医生那样，确实很酷！
反正她对未来迷茫，没有明确规划，只要能留在宁州，能留在鸿飞哥身边，就足够了，这也是她来宁州的初衷。具体学什么……似乎也没那么要紧。
“也是哦。”她眨眨眼，疑虑烟消云散，嘴角重新扬起，“就是听说医学生特别辛苦，要背好多东西……”她皱了下鼻子，有点撒娇，“我最怕死记硬背了。”
“嗤——”旁边床上，董屿白不知何时摘了耳机，正歪头看热闹，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嘴欠道，“临床医学？林怼怼？救命啊！我想象了一下你穿白大褂挂听诊器的样子……怎么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呢？违和感爆棚！”
他拖长调子，故意打量她：“要我说啊，你还不如去学护理，护士服多好看，小白裙一穿，那才是真正的制……”他话没说完，就在林晚星瞪圆的眼睛和王鸿飞变冷的目光中紧急刹车，舌头一转，硬生生改口，“……制服……整洁！对，代表白衣天使的纯洁与专业！多么神圣！”
林晚星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董二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想死是不是！”
董屿白笑嘻嘻地接住枕头，嘴里还在叭叭：“我说真的嘛！飞哥你说是不是？她这跳脱的性子，能安静给人看病？我怕她把病人气晕过去！”
王鸿飞看着林晚星气鼓鼓追打董屿白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东西覆盖。他伸手，轻轻拉住了炸毛的林晚星的手腕，温声道：“别听他胡说。我们晚星聪明又善良，只要想学，一定能成为好医生。”
他的语气肯定而认真，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穿上白大褂的未来。这话像有魔力，瞬间抚平了她的烦躁。她哼了一声，甩给董屿白一个“还是鸿飞哥好”的眼神，重新开心起来。是啊，鸿飞哥都说她可以，那一定行！至于辛苦……以后再说！
她踢踏了一下脚上柔软的粉色新洞洞鞋，小兔子挂件晃了晃，心情雀跃，已经开始想象未来大学生活了。
王鸿飞看着她重展笑颜，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却微微收紧。引导她学医，是黎曼的计划，他心下有些歉疚。但转念一想，医学也是极好的专业，他是为她好。
“对了，”林晚星晃了晃手机，对董屿白说，“我得赶回云港拿通知书，没法带你玩了。”
“云港？”董屿白一听，“聋的传人”也不装了，耳机一摘坐直身体，眼睛唰地亮了，“去啊！干嘛不去！哥们儿给你当保镖兼司机！正好顺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去！这么多年没见，怪想的！”
“……董二白你想死早说！”林晚星抄起枕头就捂了过去。
王鸿飞看着打闹的两人，突然感到一种奇异温馨和羡慕，这个毫不知情的弟弟，此刻竟显得有些可爱。
窗外，八月的蝉鸣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