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烟囱别墅的晨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穿过新换的巨幅落地窗，斜斜洒在铺着亚麻桌布的早餐桌上。黄油融化在烤得蓬松的吐司片上，煎蛋溏心润泽，培根边缘卷起焦脆的弧度。雷恩慢条斯理地切割着食物，对面，妹妹玛丽安却抱着一个橘黄色、毛茸茸的毛团，几乎把脸埋了进去。
那是一只体型圆润的橘猫，毛色金黄，此刻慵懒地瘫在玛丽安怀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仿佛一台微型的蒸汽引擎。它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偶尔抬起眼皮瞥一眼桌上的食物，又懒洋洋地合上。
“哥，你看‘黄油’！”玛丽安声音带着雀跃，手指轻轻挠着橘猫的下巴，引得它呼噜声更响，“陈二师傅昨天从唐人街带回来的！说厨房的老鼠太嚣张，需要这位‘阁下’去镇压一下。它昨天下午才来，晚上就霸占了我半个枕头！”
雷恩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和橘猫那副“天下尽在我爪”的惬意模样，嘴角微扬。序列6战士敏锐的感知让他能清晰捕捉到这只猫身上散发出的、属于鲜活生命的暖意和一种奇特的、近乎小号的“猫之优雅”的慵懒韵律。“看来它挺喜欢新家，”他喝了口咖啡，“厨房的老鼠要倒霉了。”
玛丽安立刻来了精神，一边小心地撕下小块培根递给黄油（橘猫懒洋洋地嗅了嗅，勉为其难地叼过去），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哥，你知道吗？格伦德尔教授的古代符文课简直像念催眠咒！板书写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声音又平又缓，比冬天的雨滴还催眠！坐在前排的威尔逊，昨天课上了一半，脑袋‘咚’一声就砸课桌上了！”她模仿着那声音，自己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怀里的黄油被她的动作颠得不满地“喵”了一声。
“不过历史课的道斯小姐就完全不一样！”玛丽安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宝藏，“她讲课像在讲故事！昨天讲玫瑰战争，把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那些勾心斗角说得跟利物浦码头帮派抢地盘似的！还给我们看了她自己收藏的几枚仿古银币，上面还沾着‘历史的泥土气息’（她原话）！虽然我觉得那就是普通的河泥……”
少女清脆的声音伴着橘猫的呼噜，充满了整个餐厅。雷恩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意识海中，核心那枚黄铜齿轮晶体平稳旋转，四条由专利费、公司业务、风暴之眼羁绊以及此刻家人陪伴构成的明灿轨道稳固缠绕着中央锚点。齿轮晶体下方，那点深潭般的幽蓝沉寂依旧。金镑的光芒、亲情的暖意、食物的香气与橘猫柔软的毛发触感，共同构筑着此刻安宁的“锚”。
早餐结束，玛丽安小心地把黄油安置在铺着软垫的窗台座位上，背上书包，像只轻盈的小鹿般出门上学去了。黄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露出粉色的肉垫，琥珀色的眼睛目送小主人离开，然后脑袋一歪，再次沉入香甜的猫梦。
雷恩则踱步上楼，走进了他那间光线充足、弥漫着皮革、雪茄和上好纸张混合气息的书房。巨大的红木书桌对着花园的方向，清晨的阳光毫无阻碍地透过崭新的玻璃窗泼洒进来。
他拿起一支绘图铅笔，目光落在窗外庄园郁郁葱葱的花圃上。威廉家那座造价惊人的华丽温室——如同一座镶满水晶的黄铜宫殿——在脑海中浮现。美则美矣，但每一块玻璃、每一根黄铜桁架，都散发着令人咋舌的“金镑气息”。那是贵族老爷们冬日里欣赏热带植物的奢侈玩具。
“一个冬天只吃腌肉、土豆和蔫了吧唧的卷心菜？”雷恩眉头微蹙，前世丰富的物质生活带来的记忆本能地抗拒着这个时代的单调。“生菜、菠菜、小番茄……哪怕是冬天，也该有鲜绿的叶子。”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潭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涟漪。
专利费在意识海中奔涌，赋予他清晰的思路和强大的执行力。他需要的不是观赏用的温室宫殿，而是一座高效的“蔬菜工厂”！规模？五分之一英亩（约八百平方米）绰绰有余！设计原则？实用至上，成本可控！
铅笔在厚实的绘图纸上飞快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序列6赋予的精确控制力本能，让他的线条干净利落，比例精准。
首先，是结构。摒弃威廉家温室那种耗费巨大的全玻璃穹顶。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砖石结构：北、东、西三面墙，用本地烧制的红砖砌筑，厚实保温，还能兼做承重墙！只在向阳的南面，安装巨大的玻璃窗——采用最新的、强度更高的钢化玻璃，而非昂贵的整块水晶玻璃。顶部？也不再是复杂昂贵的几何曲面，而是简洁的、带有一定坡度的玻璃顶棚！坡度的设计精确计算，确保积雪能自然滑落，同时最大限度地吸收冬日宝贵的阳光。
骨架用什么？黄铜？太奢侈！方案里直接替换成坚固耐用的铸铁支柱和横梁，表面刷上防锈漆。通风至关重要！雷恩在屋顶设计了几个可以手动开启的通风天窗，由简单的齿轮和杠杆控制。
“保温……”雷恩停下笔，思索片刻。他想到了矿坑深处那种阴冷的恒温感。图纸上，北墙内侧增加了一道空腔，填充廉价的木屑、刨花甚至干燥的苔藓作为隔热层。地面？铺设一层厚厚的炉渣灰，既能渗水又能储蓄一点微弱的地热。
一张清晰的草图在午前阳光中完成。它没有维多利亚式温室的繁复优美，线条粗犷、结构简洁，更像一个横卧的工业车间，处处透着“豪斯效率”的精髓——用最经济的材料，达成最核心的功能：在利物浦寒冷的冬季，制造一小片能够生长绿色蔬菜的春天。
“就叫它‘绿叶工厂’吧。”雷恩看着图纸，仿佛看到了玻璃顶棚下舒展的嫩叶，沾着清晨的露珠。
下午三点，利物浦码头区边缘的一条喧闹街道。空气里混杂着咸鱼、煤烟和劣质朗姆酒的刺鼻气味。“霍金斯与普莱斯建设事务咨询办公室”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一栋两层砖石小楼门口，油漆有些剥落。
雷恩推开门，一股灰尘、木屑和廉价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小的办公室里堆满了蓝图筒、各种样本木料和一堆看不出用途的金属零件。一个穿着沾满石灰点的工装裤、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正趴在绘图板上，对着几张结构图皱眉苦思。旁边一个看起来是他儿子或徒弟的年轻人，则在笨拙地敲打着打字机。
“霍金斯先生？”雷恩出声。
老头猛地抬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看清雷恩身上价值不菲的细条纹西装和他胸前那枚序列6的黄铜齿轮徽章（即使低调，那属于高阶超凡者的灵性微光也足以让普通人敬畏）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热情的笑容。
“先生！快请进！鄙人老霍金斯，很高兴为您服务！皮特！别敲了！倒茶！用柜子上层那个好点的茶叶！”他手忙脚乱地想把绘图板上的杂物推开，给雷恩腾地方。
雷恩将带来的温室草图铺在勉强清理出的绘图板上。“溪木庄园，需要加盖一座实用型温室。规格和要求在这里。”
老霍金斯赶紧戴上老花镜，凑近图纸。起初他还带着点职业性的审视，但当目光扫过那摒弃了华丽穹顶、强调三面砖墙保温、南向采光和顶部通风天窗的简洁设计，尤其是看到骨架材料标注着“铸铁”而非“黄铜”时，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发现金矿般的精光！
“我的蒸汽之父啊！”老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手指在图纸上北墙的隔热夹层设计上反复摩挲，“妙！太妙了！先生！这……这思路简直直指核心！放弃华而不实的观赏性，最大化实用性和保温效率！用砖墙取代玻璃墙，省下大笔开销还能强化保温！这通风天窗的杠杆设计……简单！可靠！维护成本几乎为零！”
他猛地抬头看向雷恩，眼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钦佩：“先生！您绝对是懂行的！那些光想着堆砌玻璃和黄铜的蠢货们，根本不明白冬天种菜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温度！是保温！而不是看着多好看！”他激动地挥舞着胳膊，“这种结构，材料便宜易得，施工简单快捷！我敢保证，按您这设计思路来做，成本连城里那些老爷们温室十分之一都用不了！效果却绝对不打折扣！甚至……甚至更好！因为结构更稳固！”
他兴奋地在图纸上比划着，语速飞快：“砖石结构是我们的老本行！铸铁构件找城东的老巴克铸铁厂，他们手艺靠得住！钢化玻璃现在价格也下来了，找……” “工期多久？” “给我二十天！”老霍金斯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脸上洋溢着找到知音般的红光，“只要材料到位，我亲自带最好的泥瓦匠班子过去！二十天内，‘绿叶工厂’保证在溪木庄园拔地而起！”
两天后的清晨，溪木庄园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穿透薄雾，照亮了庄园主楼后方靠近仆人生活区和厨房的一片平整空地。这里原本是堆放园艺工具和一些闲置杂物的角落，此刻已被清理出来。
雷恩和老霍金斯站在空地中央。老霍金斯穿着他最整洁的一套工装（虽然膝盖处依然有补丁），手里拿着卷尺和图纸，正对着空地比划。他带来的两个年轻助手，皮特和另一个壮实的学徒，已经开始用石灰粉在场地上标记基础的轮廓线。管家霍金斯先生（与老霍金斯并无亲缘，纯属巧合）也站在一旁，沉静的目光扫过标记的区域，偶尔低声与老霍金斯交换几句意见，主要涉及地下排水管的预留走向——老管家的经验总是能补足图纸上未尽的细节。
“先生，您看！”老霍金斯指着石灰线画出的巨大长方形，“位置绝佳！上午到下午三点，阳光无遮挡！北边正好有工具房和马棚挡风，寒气侵入少一多半！紧挨着厨房后门，采摘清洗一步到位！”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又捡起一块碎石：“土质不错，稍微平整夯实一下就好。地下水位看着也不高，排水沟按霍金斯先生建议，沿着这边挖深点，导到庄园的主排污渠，冬天融雪渗水也不怕泡了根基！”
雷恩满意地点点头。老霍金斯的专业和热情超出了他的预期。“材料采购尽快开始。铸铁件的规格图纸上有，催老巴克那边加紧。玻璃要最好的钢化玻璃，透光率优先。”
“您放心！”老霍金斯拍着手中的图纸，“图纸我昨晚琢磨了一宿，越琢磨越觉得高明！皮特已经去老巴克那边下单了！玻璃厂下午就去谈！砖石就地取材，咱们庄园西面废弃石场那堆红砂岩边角料打磨一下完全够用，还能省一大笔！”
他指着图纸上北墙侧面预留的几个方形标记：“这几个位置，按您的意思，预埋蒸汽管道接口？冬天真需要的时候，从厨房锅炉接根管子过来，通上低压蒸汽，嘿嘿，那保温效果……”老头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严冬里绿意盎然的景象，眼里满是期待。
雷恩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深冬清晨，窗外白雪皑皑。温暖的“绿叶工厂”内，湿润的空气带着泥土和绿叶植物的芬芳。玻璃顶棚凝结的水珠滴落在翠绿的菠菜叶上，饱满的小番茄如同红宝石般挂在藤蔓间。玛丽安惊喜地摘下第一茬鲜嫩的生菜，晚餐的餐桌上，不再是单调的腌肉和土豆泥，而是摆放着翠绿欲滴的蔬菜沙拉……
金镑的光芒不仅能铸就锚点和序列晋升的阶梯，更能实实在在地改善生活的质感。寒冷冬日里的一抹鲜绿，其价值甚至远超同等重量的白银。
回程的马车上，雷恩靠着柔软的皮垫，窗外的乡野风光掠过。他的思绪却已沉浸在未来的“绿叶工厂”里。菠菜生长期短，耐寒性尚可，是首选。生菜种类多，可以分批播种，保证持续供应。耐寒的羽衣甘蓝是很好的补充。或许还可以尝试培育一些小番茄？虽然挑战更大，但回报也更高……他甚至下意识地盘算起可能的盈余——溪木庄园自己肯定吃不完，周边几个同样受困于冬季蔬菜短缺的乡绅庄园，或许是个不错的销售渠道？绿叶金镑，似乎比想象中更诱人？
夕阳将马车窗框的影子拉长，斜斜投射在雷恩脸上。他微微眯起眼，仿佛看到玻璃窗格的光影，正与意识深处那座尚未建成的“绿叶工厂”的骨架缓缓重叠。黄铜齿轮晶体沉稳搏动，四条金轨锁链般缠绕着中央的锚点，其中一条似乎感应到了新的、充满生机的支点，正发出微弱而欣悦的共鸣。下方那点深潭幽蓝，寂静依旧。
马车驶向被暮色笼罩的利物浦，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单调而安稳的声响。田野尽头，庄园暖黄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大地之上悄然锚定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