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伦敦的蒸汽火车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在初春的原野上轰鸣奔驰。巨大的黄铜活塞连杆有节奏地伸缩,驱动着沉重的钢铁轮毂,碾过铺满碎石的路基,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哐当——哐当——”声。窗外,连绵的牧场被分割成深浅不一的绿色方格,点缀着洁白的羊群和古老的橡树,远处工厂区林立的烟囱喷吐着灰黑的烟柱,如同大地向灰蒙蒙的天空伸出的手指。
头等车厢的包厢内,包裹着深红色的座椅柔软舒适,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和震动。雷恩·豪斯靠窗而坐,目光落在飞速倒退的景致上。威廉·特纳(少爷)坐在对面,正用小银勺慢条斯理地搅拌着骨瓷杯里热气腾腾的红茶,风暴圣徽在他深蓝色呢子大衣的领口内若隐若现。
“说起来,‘鹰眼’,”威廉放下勺子,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雷恩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深海冰渣子给你留下的‘纪念品’,怎么样了?灵性还闹腾得厉害吗?” 他指的是序列4“深海哨兵”那冻结灵魂的冰蓝吐息留下的创伤。
雷恩收回目光,感受着意识海深处那道尚未完全弥合的冰冷裂痕。它如同一道被寒冰冻结的峡谷,虽然不再有致命的寒气外溢,但每一次调动序列7以上的力量,都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感。
“好多了,”雷恩的声音平稳,“序列7以下的活儿基本能应付,时间别拖太久就行。就是……”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在太阳穴附近按了按,“序列6的‘灵力护盾’全力运转超过一分钟,或者想动用‘湮灭’子弹那种级别的玩意,脑袋就跟要炸开似的。估计还得几个月温养,才能把这冰窟窿彻底填平。” 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质扁酒壶。壶身錾刻着繁复的藤蔓与花朵图案,触手温润。他拧开镶嵌着细碎绿宝石的壶盖,一股清冽、纯净、仿佛汇聚了百花初绽时最精华芬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车厢里残留的煤烟味。他仰头啜饮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化作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迅速抚慰着灵性深处的冰寒裂痕,带来短暂的舒适。
“精灵的百花蜜?”威廉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那酒壶,“好东西啊!这玩意儿对灵魂伤势有很好的效果,不用吝惜你的金镑,多备一点。”
“保命的玩意儿,再贵也值。”雷恩盖好壶盖,小心地收起这珍贵的疗伤圣品,感受着那短暂的舒适在体内蔓延,“教授折腾坦克引擎的项目算是稳住了,金镑能回点血。这次伦敦买地,你那边的关系……都打点妥当了?别临门一脚,被那些穿金戴银的地产掮客或者老牌贵族给截了胡。” 他想起伯明翰项目初期遭遇的种种刁难。
威廉嗤笑一声,优雅地抿了口红茶:“老头子亲自给埃莉诺的父亲写了信。考文垂家族在伦敦扎根几代,上议院有席位,市政厅和教会的关系盘根错节。几块东区外围的地皮而已,对他们来说,打个招呼的事。”他下巴朝包厢门外努了努,“喏,带了西蒙和克莱夫这两个‘算盘精’过来,还有汉弗莱那老狐狸坐镇。数据核算、合同条款、现场勘测,这些脏活累活他们去干。我们嘛……”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就当是来伦敦度个假,顺便看看埃莉诺。上次分别后,都大半年没见了。顺便听听她对差分仪控制回路好像有些有趣的想法。”
雷恩了然地点点头。专利费带来的不仅是金镑,更是撬动资源的杠杆。老特纳伯爵的背书,加上考文垂家族在伦敦的本土影响力,足以扫平大部分障碍。这趟行程,表面是开拓市场,实则更像是一场资源整合后的顺风车。
火车在弥漫的白色蒸汽和尖锐的汽笛声中缓缓驶入伦敦国王十字车站。巨大的拱形玻璃穹顶下,人声鼎沸,蒸汽弥漫。穿着各色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拖着沉重行李箱的旅客、吆喝着的报童、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煤烟、机油、廉价香水、汗水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构成了一幅喧嚣而充满活力的工业都市画卷。
两人刚走下站台,一个清脆悦耳、带着伦敦上流社会特有腔调的声音便穿透了嘈杂:
“威廉!这边!”
站台出口处,一位年轻女士正朝他们用力挥手。埃莉诺·考文垂小姐(Eleanor coventry)(威廉的女友)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浅驼色羊毛大衣,领口和袖口点缀着柔软的白色貂毛,衬得她白皙的面庞更加精致。深棕色的卷发优雅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如同春日森林般生机勃勃的绿眼睛。她身边站着几位穿着深色制服、神情干练的男仆,以及三辆擦得锃亮、由毛色油亮的健硕黑马拉着的四轮马车。
“埃莉诺!”威廉脸上瞬间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快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绅士的轻吻,“你总是能让最混乱的车站也变得光彩照人。” 他顺势为雷恩介绍:“埃莉诺,这位就是雷恩·豪斯,我跟你提过的,‘豪斯效率’的创始人,也是我最重要的合伙人。雷恩,这位是埃莉诺·考文垂小姐。”
“考文垂小姐,久仰。”雷恩微微欠身行礼,目光平静而礼貌地扫过这位在威廉口中能量颇大的贵族小姐。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优渥的从容气质,以及隐藏在优雅外表下的精明。
“豪斯先生,威廉在信里可没少夸赞您的商业头脑和……嗯,‘效率’。”埃莉诺微笑着回礼,绿眼睛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友善,“欢迎来到伦敦。旅途还顺利吗?” 她的目光在雷恩脸上短暂停留,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并未点破。
“托您的福,很顺利。”雷恩简短回答。
“车已经准备好了,”埃莉诺侧身示意,“我们先去梅菲尔区的住处安顿。父亲已经和土地登记署的几位朋友打过招呼,下午就可以安排西蒙先生和克莱夫先生去查看那几块地皮的详细档案和产权文件。具体的谈判时间,父亲会亲自安排。”
威廉自然地挽起埃莉诺的手臂,回头对跟在后面的西蒙(财务主管)和克莱夫(工程师)吩咐道:“听到了?下午跟考文垂家的管事去土地署,把所有资料查清楚,尤其是边界、地役权和规划限制条款,一点都不能含糊!汉弗莱,”他看向一旁正用挑剔目光审视车站环境的主管,“你负责总协调,有任何拿不准的,立刻联系我。”
“是,少爷。”汉弗莱微微躬身,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化表情。西蒙和克莱夫也连忙点头应下。
雷恩看着威廉熟练地安排着一切,将具体事务完全甩给手下,自己则心安理得地准备享受“度假”,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不过这样也好,他正好需要时间,让灵性深处那道冰冷的裂痕在伦敦这略显污浊但充满生机的空气中,慢慢愈合。
三辆考文垂家徽章的马车驶离喧嚣的车站,汇入伦敦街头滚滚的车流。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车厢微微摇晃。雷恩靠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投向窗外。
鳞次栉比的宏伟建筑飞速掠过:哥特复兴风格的议会大厦尖塔直刺铅灰色的天空;巨大的石砌银行大楼彰显着金镑帝国的雄厚财力;泰晤士河上,蒸汽渡轮拖曳着长长的烟带,穿梭于古老的石桥之下。空气中混杂着马匹的气息、煤烟、潮湿的泥土味,还有从街角面包房飘来的新鲜烘焙的香气。与利物浦的工业硬朗不同,伦敦的底蕴更加深厚复杂,如同一座由历史、权力、金钱和蒸汽共同构筑的巨大迷宫。
威廉和埃莉诺坐在前面的马车里,隐约传来他们愉悦的谈笑声。雷恩闭上眼,感受着马车轻微的颠簸。意识海中,黄铜齿轮晶体沉稳搏动,专利费的暖流滋养着锚点。那道冰封的裂痕在百花蜜露的持续温养下,似乎又弥合了一丝。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伦敦这块巨大的“蛋糕”带来的新金镑洪流,来加速这个过程。
马车驶入绿树成荫的梅菲尔区,喧嚣渐远,空气中弥漫着宁静与昂贵的气息。一座座乔治亚风格的联排别墅整齐划一,门前修剪精致的草坪和铁艺栏杆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地位。马车最终在一栋气派的五层白色石砌建筑前停下,穿着考究制服的男仆早已躬身等候。门楣上,古老的考文垂家族纹章——盾牌、羽饰与交叉的权杖——在晨光中泛着低调的光泽。
新的战场,新的机遇,就在这座弥漫着古老与蒸汽气息的城市中缓缓展开。而雷恩知道,他必须在这片新的土壤上,再次种下名为“金镑”的锚点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