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蜷缩在杂物房的干草堆里,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木盒上的纹路。那暗红色的石头图案,与卓力格图骨链上的如此相似,而少年提及的“阿妈”和“金血”,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层层疑窦。老人的托付,碎叶城的追杀,野民的敬畏,牧场的盘查……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她未知的出身,和怀中这方寸木盒所藏的秘密。
窗外,牧场夜巡的脚步声规律响起,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和低语。这是一个被“规矩”和“成分”紧紧束缚的世界,与她来自的、充斥着江湖恩怨的碎叶城,以及那个拥有古老传承的野民部落,格格不入。
必须离开。但卓力格图还在外面吗?吴兽医的警告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怀中的木盒似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草木气息骤然变得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微暖。与此同时,她手臂上被野民短箭擦过的伤口,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
她轻轻掀开临时包扎的布条,借着从木条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震惊地发现那道本应鲜红的伤口边缘,竟真的萦绕着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泽,仿佛有细小的金粉渗入了皮肉之中。
金血……难道不是比喻?
“咯吱——”
极轻微的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门栓被人从外面用巧劲拨开了。一道瘦削的身影闪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气。
是卓力格图。他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快走,吴叔拖不住他们多久。”他语速极快,目光扫过她手臂上那抹异色时,瞳孔微缩,却并未多问,只是迅速将一件带着皂角气味的旧军便装塞给她,“换上,你的衣服太扎眼。”
林晚没有犹豫,背过身迅速套上宽大的外衣,将木盒和手札重新贴身藏好。
两人如同鬼魅般溜出杂物房,贴着土坯房的阴影移动。牧场深处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似乎用的“调虎离山”计并未持久。
“这边!”卓力格图引着她绕到马厩后方。那里拴着两匹鞍具齐全的蒙古马,马嘴被布条缚住,防止它们嘶鸣。
“你偷了牧场的马?”林晚愕然。
“借!”卓力格图纠正道,利落地解开缰绳,“吴叔安排的。他说,既然旋涡已经形成,不如顺势而为。我们去星宿海,那里或许有你要的答案,也能避开碎叶城的锋芒。”
远处,手电光柱已经开始无序地扫射,犬吠声也越来越近。
“上马!”卓力格图低喝一声,率先翻身上马。
林晚咬咬牙,抓住马鞍,脚踩马镫,翻身而上。动作间,怀中的木盒再次传来明显的温热感,仿佛与某种遥远的存在产生了呼应。
“驾!”
两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开夜幕,向着北方狂奔。身后,牧场的喧嚣和光亮迅速变小,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自由与未知的气息。林伏低身体,紧贴着马颈,感受着身下坐骑强健的肌肉律动。卓力格图跑在前面引路,他对地形的熟悉仿佛烙印在骨子里,总能提前避开沟坎和深草。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泛起黛青色。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前行,两侧是起伏的沙丘和耐旱的灌木。
“休息一下,马受不了了。”卓力格图勒住马缰,跃下马背,动作依然轻捷,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林晚也下了马,双腿因为长时间骑行而微微颤抖。她靠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取出水囊喝了一小口,清凉的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晨曦微光中,她再次看向卓力格图腰间的骨链,那枚暗红色的石头在曦光中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
“你阿妈……”林晚斟酌着开口,“她也是‘金血之人’?”
卓力格图正低头检查马匹蹄铁,闻言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他才抬起头,目光有些悠远:“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部落。只留下这条骨链,和一句告诫——当暗月之盒重现,金血之兆显现时,回到星宿海,寻找命运的答案。”
他看向林晚,眼神复杂:“我原本只当是古老的传说。直到遇见你,还有你那个会发烫的盒子。”
林晚拿出木盒,此刻它恢复了冰冷的触感,但那特殊的纹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见。“老人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我原以为只是因为他教我学过一些医术……”她苦笑着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淡金色的伤痕。
“吴叔似乎知道些什么。”卓力格图沉吟道,“他不是普通的兽医。十年前他来到草原,医术高超,却甘愿留在红旗牧场那种小地方。他对我格外关照,教我识字,认药草……现在想来,或许也与我阿妈的语言有关。”
碎叶城的追兵,神秘的野民,背景成谜的吴兽医,预言与血脉……林晚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蛛网的中央,每一根丝线都牵连着未知的过去与未来。
“星宿海还有多远?”她问。
“照这个速度,绕过前面的‘风哭隘’,再走七八天就能到。”卓力格图指向北方一片隐约的山峦轮廓,“但碎叶城的人不会轻易放弃,野民既然认出了你,也可能另有动作。前面的路,不会太平。”
正说着,卓力格图突然神色一凛,猛地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
“有马蹄声!很多!从东南方向来的,速度很快!”他倏地起身,脸色严峻,“不是牧场的民兵,他们的马没这么快的脚力。是碎叶城的精锐轻骑!”
林晚心脏一沉。到底还是追来了!
“上马!”卓力格图当机立断,“不能去风哭隘了,那是必经之路,肯定有埋伏!我们改道,穿‘死亡盆’!”
“死亡盆?”林晚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一片流沙和盐沼地带,几乎没有活物能穿过。”卓力格图翻身上马,眼神锐利如鹰,“但我知道一条隐秘的小径,是古代野民祭祀时走的‘圣路’。赌一把,看那些碎叶城的官老爷,敢不敢跟进来!”
他猛地一夹马腹,坐骑嘶鸣一声,朝着西方那片看起来更加荒凉、弥漫着灰白色雾气的区域冲去。
林晚回头望了一眼东南方尘土扬起的方向,不再犹豫,策马紧紧跟上。
前方,是九死一生的绝地,也可能是一线生机的所在。木盒在怀中沉默着,仿佛能感受到迫近的危险,隐隐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