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行程缓慢而规律。天未亮便启程,日头最毒时歇息,傍晚再走一程,直到夜幕降临。林晚很快适应了节奏,她沉默地做着分内的活计——帮忙卸下轻便的货物、收集干枯的骆驼刺生火、擦拭驮鞍上的尘土。她手脚麻利,不多言,不打听,只是用眼睛观察,用耳朵倾听。
老哈桑似乎对她这份沉默的勤勉还算满意,偶尔会多给她半块干粮。阿穆尔则时常凑过来,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手势,给她讲些关外的风土人情,碎叶城的繁华,以及商路上的种种传说。
“碎叶城啊,啥人都有!丝绸、茶叶、香料……还有西域的舞娘,眼睛像葡萄一样!”阿穆尔比划着,眼神发亮。
林晚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她的心依旧紧绷如弦,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留意到商队里那个沉默的驼夫,眼神偶尔会锐利地扫过她护着的皮囊。她也发现,老哈桑在歇息时,会独自走到高处,用一个小小的、黄铜制成的“指南鱼”反复确认方向。
这片看似平坦的戈壁,暗藏着无数流沙区和方向陷阱。
十几天后,脚下的土地开始出现变化。沙砾中出现了零星的绿色,一种极其耐旱的岌岌草顽强地扎根。远处的地平线上,不再是单调的灰黄,而出现了一条蜿蜒的、闪烁着银光的丝带。
“是白水河!”阿穆尔兴奋地指着前方,“快到啦!顺着河往下游走,就是碎叶城!”
商队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连骆驼的脚步都轻快了些。沿着干涸的河床又走了两日,一片绿意盎然的绿洲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高大的胡杨林环绕着城镇的轮廓,土黄色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碎叶城。
它没有阿穆尔描述的那么繁华,更像一个庞大而杂乱的要塞。土坯房屋低矮密集,街道上挤满了穿着各异的人群——裹着头巾的西域商人,穿着皮袄的草原牧民,还有不少像她一样衣衫褴褛的中原人。空气中混杂着牲畜、香料、尘土和汗液的味道,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喧闹而充满生机。
商队在一处靠近城墙的、嘈杂的大车店后院停下。骆驼被牵去饮水喂料,货物被卸下堆放。老哈桑跟店主任用林晚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着,然后转身,递给林晚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几块干粮,一点碎银子。”老哈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们就此别过。碎叶城龙蛇混杂,你好自为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谢谢掌柜。”林晚接过布包,深深鞠了一躬。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感谢。
阿穆尔有些不舍地跟她道别,塞给她一个皮质的水囊:“拿着,城里水也要钱哩。”
林晚再次道谢,看着商队的人开始忙碌,不再关注她这个临时伙计。她紧了紧背后的皮囊和腰间的木盒,将老哈桑给的布包塞进怀里,转身融入了碎叶城喧嚣的人流。
她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面目模糊的人群,听着完全不懂的语言,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独感瞬间将她包裹。
这里就是关外了吗?她安全了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河湾村的血仇未雪,药庐的恩情未报,老太太的托付未了。
她摸了摸怀里那点微薄的盘缠,又按了按腰间坚硬的木盒。
活下去。然后,找到答案。
她抬起头,看向街道尽头那轮即将沉入西山的、巨大的落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碎叶城,只是另一个起点。
(第九十部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