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秩序在沉默中重建。被践踏的草药无法复原,老者仔细地将尚能使用的部分挑选出来,其余的付之一炬。林晚跟着他,学习如何在这种破坏后进行“抢救”,如何判断哪些药材已受“污染”不可再用。
这像是一场实践课,关于损失,关于取舍,关于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规则。
闯入事件后,老者似乎并未加强外在的防御,篱笆门修好了,但并未设置更多障碍。他依旧每日进山,只是路线更加飘忽不定,停留的时间也更短。林晚知道,他是在用行动迷惑可能存在的窥视,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真正的安全不在于高墙深垒。
这天,老者将林晚带到炮制药材的长桌前。桌上放着的,不再是寻常草药,而是几株颜色暗沉、形态狰狞的植物,以及一些晒干的毒虫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腥甜与腐朽的奇异气味。
“今日起,识毒,辨毒,亦要知如何用毒,如何解毒。”老者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林晚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学习进入了新的,也是更危险的阶段。
老者指向一株开着艳丽紫红色小花的植物:“曼陀罗,你已认得。其毒在于麻痹神魂,过量则永眠。”他又指向一条干瘪的蜈蚣:“金头蜈蚣,毒在颚牙,痛如火灼,可攻痈疽,亦可夺命。”
他一样样指过去,每一种毒物,都清晰地说明其毒性、发作症状、以及极其微小剂量下可能存在的药用价值。他的话语精准、冷酷,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赤裸裸的“效用”与“危害”。
“毒与药,本是一体两面。”老者总结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心存善念,砒霜可救人;心怀恶念,人参亦能杀人。”
他看向林晚:“我教你这些,非为让你持毒行凶,而是让你明辨凶险,知晓界限,在必要时……拥有自保乃至反击之力。”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无知的天真即是取死之道。她需要了解黑暗,才能更好地守护自己心中那点微光。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开始系统学习这些致命的知识。她辨认各种毒草毒虫的特性,学习如何提取其毒素,又如何配置相应的解药。过程枯燥而危险,每一次操作都必须全神贯注,稍有不慎便可能反噬自身。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学徒,更像是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试炼者。她的手指因为接触某些毒物而偶尔会感到麻木刺痛,她的嗅觉和味觉在分辨各种诡异气味和滋味中变得更加敏锐,却也更加疲惫。
但她没有退缩。每一次成功辨识出一种新的毒物,每一次独立配制出有效的解药,她都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在悄然增长。
她开始理解老者所说的“界限”。毒的界限,力量的界限,生存的界限。越过一步,便是深渊。
这天夜里,她独自在小屋中,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反复练习着一种复杂解毒散的配置比例。各种药材粉末在她指尖捻动、混合,需要极其精准,差之毫厘,解药可能变作催命符。
窗外,月明星稀。
忽然,她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夜行动物路过的窸窣声。若是往常,她或许会忽略。但此刻,她刚刚沉浸在各种毒物特性的世界里,对任何异常都保持着高度警觉。
她轻轻吹熄油灯,摸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院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林晚看清楚了。那不是动物。那是一个人影,一个借着夜色和阴影完美隐藏了自身气息的人影。
他没有试图进入院子,只是在墙外短暂停留,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是之前的闯入者?还是……新来的窥探者?
林晚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心脏在黑暗中平稳地跳动。她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冰冷的清明。
她看着桌上那堆尚未收起的药材粉末,其中不乏几味带有麻痹或致幻效果的毒草。
她轻轻捻起一小撮带着辛辣气息的粉末,在指尖摩挲。
看来,学以致用的时刻,或许比她预想的,要来得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