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认毒草,远比林晚想象的更为凶险。
老者并未急于将她带入深山,而是先从药庐周边开始。他指给她看那些看似寻常,却蕴含剧毒的植物:叶片肥厚、开着小白花的断肠草;茎秆中空、带有紫斑的狼毒;甚至某些蕈类,颜色越是鲜艳诱人,其毒性往往越是猛烈。
“记住它们的样貌、气味,甚至周围伴生的植物。”老者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冷峻,“一步踏错,便是生死之隔。”
林晚学得心惊胆战,却又强迫自己将每一种毒草的细节烙印在脑海里。她开始明白,这片给予她庇护的山林,美丽宁静的表象下,处处潜藏着致命的杀机。这与她眼下的处境何其相似——看似安全的药庐,实则紧邻着追捕的风暴。
她变得更加谨慎。每次跟随老者外出,都严格遵守着他的脚步,绝不轻易触碰不认识的植物。她甚至开始留意那些毒草附近的泥土、昆虫,试图理解它们存在的“界限”。
这天,老者带她到了一处背阴的山谷。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气,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开着妖异的紫红色小花。
“曼陀罗。”老者站定,示意林晚不要再靠近,“花、叶、籽皆有剧毒,可致幻,量大则致命。其香气久闻亦会头晕目眩。”
林晚屏住呼吸,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仔细观察。那些花朵形态奇特,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张张无声呐喊的脸。
“世间之毒,有时并非全无用处。”老者话锋一转,弯腰,用特制的木夹小心地采集了几片叶子和一个即将成熟的果实,放入一个密封的皮囊中。“以毒攻毒,是医术之险径,亦是破局之狠招。关键在于,”他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剂量,与时机。”
剂量,与时机。
林晚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她想起自己之前的逃亡,一味躲避,却总被逼入绝境,是否就是因为没有找到那个可以“攻毒”的时机与方式?
回去的路上,她沉默了许多。老者也不言语,任由她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傍晚,药庐来了不速之客。
并非求医,而是两个穿着官差服饰的男人,由一个村里人引着,敲响了篱笆门。林晚正在后院晾晒药材,听到前院陌生的声音和官靴踏地的响动,心脏几乎骤停。她立刻闪身躲到柴堆后面,握紧了袖中的短刀,浑身血液冰凉。
他们还是找来了!
前院,老者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调:“二位差爷,有何贵干?”
“老先生,打扰了。”一个较为客气的官差声音说道,“奉命巡查,问问最近这山里,可曾见过什么生面孔?尤其是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的,可能带着伤的半大少年。”
柴堆后,林晚屏住了呼吸。
“生面孔?”老者似乎沉吟了一下,“这山里,除了偶尔来求医的,便是野兽了。老夫平日只与草药打交道,并未留意。”
“哦?那有没有什么人,在您这附近借宿过?或者,向您讨过水、问过路?”另一个声音略显急躁地追问。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者顿了顿,才缓缓道:“前些时日,倒是有个采药人,在溪边崴了脚,老夫给了他些伤药。至于模样……山野之人,蓬头垢面,记不清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未完全否认,又提供了一个模糊且合理的“生面孔”,将官差的注意力引向了别处。
那急躁的官差似乎还想再问,被同伴拦住:“既然老先生没看到,那就不打扰了。我们再去别处问问。”
脚步声和谈话声渐渐远去。
林晚靠在冰冷的柴堆上,双腿发软,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前院恢复了寂静。过了许久,她才敢慢慢走出来。老者正站在主屋门口,看着官差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他转过身,看到脸色苍白的林晚,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道:“把后院的苍术收进来,今晚怕是有雨。”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林晚依言去收拾苍术,手指却仍在微微颤抖。她明白,老者又一次用他的方式,在她与危险之间,划下了一道界限。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道界限,并非坚不可摧。官差的到来,像一声警钟,提醒着她,风暴正在逼近。
她看着手中带着泥土气息的苍术根块,又想起山谷中那些妖异的曼陀罗。
剂量,与时机。
她不能永远躲在老者划下的界限之内。她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能够“攻毒”的力量与时机。
夜色渐浓,山雨欲来,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和隐隐的雷声。
林晚站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山野,眼神逐渐变得和手中的苍术一样,沉静,而带着一股苦涩的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