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行,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将熟悉的景物无情地甩在身后。林晚蜷缩在冰冷的木材缝隙里,寒风如同刀子,刮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最初的逃离快意早已被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取代。
胃里空得发烫,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也许,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节飞驰的货车上,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冻殍。
意识在寒冷和饥饿的交替侵袭下,渐渐模糊。她仿佛又回到了河湾村,看到了那个沉默的孩子,看到了宋清屿冰冷的眼睛,看到了那口吞噬一切的深井……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火车发出了一声悠长嘶哑的汽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要进站了?
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木材的缝隙向外望去。外面不再是荒凉的田野,而是出现了低矮的房屋和纵横交错的铁轨。是一个小站。
火车缓缓停稳。
站台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能被发现!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木材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有工人开始靠近这节车厢,似乎是来卸货或者检查。她甚至能听到他们粗声大气的交谈和工具碰撞的声响。
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在劫难逃时,那些脚步声和交谈声却渐渐远去了,似乎是转向了其他车厢。
机会!
她不敢耽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爬出木材堆,看准站台一个无人的角落,翻身跳下了车厢!
脚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扶着冰冷潮湿的车轮,大口喘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小城车站,比县城的车站更小,更破旧。站台上人流稀疏,大多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她这个从货车上跳下来的不速之客。
她不敢停留,低着头,混入零星出站的人流,快步走出了车站。
站外是一条狭窄的、坑洼不平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墙面斑驳的房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炭和工业废气的混合气味。
这里,就是她的“新生”之地吗?
林晚站在陌生的街口,看着眼前灰蒙蒙的一切,心里没有任何抵达目的地的喜悦,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她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饥饿和寒冷再次凶猛地袭来,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她扶住旁边一根歪斜的电线杆,才勉强站稳。
必须找到吃的,找到御寒的地方。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两旁的店铺和住户。包子铺里飘出的蒸汽带着面食的香气,让她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杂货店橱窗里挂着的厚实棉衣,让她冻得发抖的身体充满了渴望。
可她身无分文。连最后一个窝头,都扔在了那个废弃的火车站。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缓缓上涨。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随便找个角落蜷缩起来听天由命时,她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用硬纸板写的招工启事吸引了。
“招洗衣工,管吃住。”
字迹歪歪扭扭,贴在一个公共水房的外墙上。
洗衣工……管吃住……
这几个字,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一点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她求生的欲望!
她几乎没有犹豫,拖着虚弱的身体,朝着那个公共水房走去。
水房里雾气弥漫,充斥着肥皂和漂白粉的刺鼻气味。几个穿着胶皮围裙、手臂冻得通红的妇女正埋头在巨大的水泥池边奋力搓洗着堆积如山的床单衣物。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脸色黝黑的中年女人正叉着腰,大声指挥着。
林晚走到她面前,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有些发抖:“请……请问,这里招洗衣工吗?”
那女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耐烦:“是啊。你?能干得了这活?这可都是力气活!”
“我能干!”林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挺直了早已佝偻的脊背,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坚定,“我什么都能干!只要管吃住!”
女人看着她苍白憔悴但眼神执拗的脸,又看了看她那双虽然粗糙却并不算特别健壮的手,皱了皱眉:“我们这工钱可不多,活又累又脏,住也是跟她们挤大通铺,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林晚没有任何犹豫。工钱?她现在只需要一个能活下来的地方。
女人又打量了她几眼,似乎觉得她虽然瘦弱,但眼神里那股豁出去的劲儿还算可靠,最终摆了摆手:“行吧,试试看。先去后面把那堆脏床单搬过来泡上!干不动趁早说!”
“谢谢!谢谢您!”林晚连声道谢,几乎要哭出来。她循着女人指的方向,走向水房后院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污秽气味的床单被套。
沉重的、湿冷的布料压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肩膀上,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的破鞋,刺鼻的气味让她阵阵作呕。
但她心里,却涌起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卑微的……安定感。
至少……
暂时……
活下来了。
她低着头,奋力抱起一大捆沉甸甸的湿床单,一步一步,走向那弥漫着雾气和生存希望的水池。
背影在弥漫的水汽中,显得单薄而倔强。
像一株在废墟里……
重新扎下……
微弱根系的……
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