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站那把黄铜钥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晚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她瘫坐在冰冷的墙根,看着冬至将那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衣袋,动作熟练得像一个老练的惯犯。
组止?呵。她拿什么阻止?用母亲的身份?用道德的说教?在这些东西早已被饥饿和仇恨磨成齑粉之后?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她眼前一点点蜕变成怪物的孩子,心里那片冰原彻底崩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名为“认命”的黑暗。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明晚。”冬至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吃什么。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回那个属于他的阴暗角落,重新蜷缩起来,像一头蛰伏的、等待狩猎时机的幼兽。
那一夜,林晚睁着眼直到天亮。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河湾村的那个小院,地窝子里的血腥气,宋清屿冰冷的眼睛,宋清朗扭曲的脸,苏晓梅跳井的传言,还有冬至……从他第一次蹒跚学步,到他此刻蜷缩在阴影里的、单薄而危险的背影……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这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第二天,天色阴沉得可怕,像是憋着一场倾盆大雨。林晚如同游魂般在县城里晃荡,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看着他们为了几两肉、一尺布而斤斤计较,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属于“正常人”的、琐碎而真实的烦恼。
她忽然有些羡慕。羡慕那种可以为了鸡毛蒜皮烦恼的平凡。
傍晚,她回到宿舍。冬至已经准备好了。他换上了一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过于宽大的深色旧工装,脸上和她一样,抹着锅底灰,只露出一双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走吧。”他说。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临行前的嘱托。就像去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林晚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融入越来越深的夜色中。
粮站在县城西北角,靠近一片荒废的河滩。高大的围墙,紧闭的铁门,门口挂着的白底黑字牌子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带着一种森严的气象。
冬至没有走正门,他带着林晚绕到粮站后身。这里更加荒凉,围墙下堆满了杂物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粮食霉变和污水混合的怪味。
他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墙根停下,蹲下身,拨开茂密的草丛——一个半人高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排水口露了出来。栅栏早已被人为地掰弯了几根,留下一个可供瘦小身体钻入的缝隙。
“在这里等着。”冬至压低声音吩咐,黑沉沉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听到任何动静,立刻走,别回头。”
他的安排冷静得可怕。
林晚看着他像泥鳅一样,灵活地钻进了那个排水口,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周围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和远处河滩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蛙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林晚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的全部感官都绷紧了,耳朵捕捉着围墙内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突然——
“汪汪汪!!!”
粮站内部,猛地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不是一只,是好几只!紧接着,是人的呵斥声,奔跑声,还有手电筒光柱胡乱扫射的光芒!
被发现了!
林晚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
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排水洞口,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钻了出来!是冬至!
他背上依旧背着那个破麻袋,但动作比进去时狼狈了许多,额角似乎有擦伤,渗着血丝。他一钻出来,甚至来不及看林晚一眼,拉起她的手,低吼一声:
“跑!”
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沿着来时的路,朝着河滩的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粮站内的喧哗声、狗吠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紧紧追赶着他们!
“站住!”
“别跑了!”
“再跑开枪了!”
开枪?!
林晚的魂都快吓飞了!她只觉得双腿发软,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吼着,几乎要炸开!
冬至却死死拉着她的手,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着她,一头扎进了河滩边那片茂密的芦苇荡!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小腿,芦苇叶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手上。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淤泥和芦苇丛中拼命向前,不顾一切!
身后的追赶声和呵斥声,被茂密的芦苇荡隔绝了一些,但手电筒的光柱依旧如同附骨之蛆,在芦苇丛上方扫来扫去!
“分头找!”
“他们跑不远!”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芦苇荡外响起。
林晚和冬至屏住呼吸,蜷缩在一处茂密的芦苇丛后面,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黑暗中,林晚能感觉到冬至紧紧攥着她的手,那小手同样冰冷,却在微微颤抖。她侧过头,借着远处扫过的手电余光,看到孩子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恐惧。
那一刻,林晚心里某个坚硬的东西,仿佛被这丝恐惧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反手握紧了他冰凉颤抖的小手。
就在这时——
一道强烈的手电光柱,猛地穿透了他们藏身的芦苇丛,直直地照射在他们身上!
“在这里!!”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