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场那夜的狂奔和司机凄厉的惨叫,像一道分水岭,将林晚和冬至彻底推入了县城阴影下的生存法则中。他们不再是挣扎求生的可怜虫,而是游走在危险边缘的、配合默契的“猎食者”。
林晚彻底褪去了作为“老师”的最后一丝斯文与迟疑。她的眼神变得和冬至一样锐利冰冷,动作更加干脆利落。她学会了如何悄无声息地撬开更复杂的锁,如何分辨巡逻队换岗的间隙,如何在被发现时用最凶狠的姿态震慑对方,然后像融入水中的墨滴一样迅速消失。
他们的“收获”渐渐多了起来。不再仅仅是烂菜叶和煤核,有时是半袋受潮但还能吃的面粉,有时是几捆被遗弃的、品相尚可的木材,甚至有一次,他们从一个疏忽的仓库保管员眼皮底下,弄走了一小桶珍贵的煤油。
生活似乎有了“起色”,至少,挨饿的时候少了。
但林晚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饮鸩止渴。每一次得手,都像是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她看着冬至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享受那种游走在危险边缘、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
这天,冬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皱巴巴的、邻县机械厂的内部示意图。他指着上面一个标记着“废料库”的区域,黑沉沉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这里,”他的手指点着图纸,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沙哑,“有铜。很多。”
铜!在这个一切金属都严格管控的年代,黑市上铜的价格高得惊人!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机械厂!那不是他们之前小偷小摸的地方,那是戒备森严的国营单位!
“不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惧,“那里太危险!”
冬至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的狂热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审视。
“怕了?”他扯了扯嘴角,“没有铜,下次挨饿的时候,你去卖血?还是我去?”
林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是啊,怕?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怕?饥饿和寒冷,比任何看守都更可怕。
“那里有民兵巡逻,有狗。”她试图用理性说服他,声音干涩。
“我知道。”冬至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后天厂休,只有两个老门卫。东边围墙有个排水洞,狗拴在西边。”
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林晚看着他脸上那与她如出一辙的、被生活磨砺出的冷酷和算计,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知道,阻止不了他了。就像她阻止不了他去找宋清朗,阻止不了他去卖血一样。
这个孩子,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甚至……走在了她的前面。
“我去望风。”她最终,只能吐出这四个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她淹没。
冬至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图纸仔细折好,塞进怀里。
……
厂休日的夜晚,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天地间一片晦暗。机械厂高大的围墙像一条沉默的巨蟒,匍匐在夜色里。
林晚趴在一处远离厂区的土坡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远处厂区内隐约传来的、拴着的狼狗不耐烦的刨地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死死盯着冬至消失的那个方向——东边围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杂草半掩的排水洞。
突然,厂区西边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紧接着,是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射,和门卫含混不清的呵斥声!
被发现了?!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要冲出去!
就在这时,东边围墙下,那个排水洞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钻了出来!是冬至!
他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用破麻袋裹着的东西,动作却没有丝毫迟滞,落地后毫不停留,朝着与林晚约定好的汇合点疾奔而来!
几乎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同时,西边的狗吠声和呵斥声也渐渐平息下去,似乎只是虚惊一场。
林晚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她不敢耽搁,立刻起身,朝着汇合点跑去。
在约定好的、城郊那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她看到了冬至。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麻袋。
里面,是几大块沉甸甸的、泛着暗红色光泽的……黄铜废件!
在昏暗的月光下,那些铜件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诱人的光芒。
冬至拿起其中一块,在手里掂了掂,黑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纯粹的……兴奋和满足。
“够我们吃三个月。”他抬起头,看向刚刚跑进来的林晚,语气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老练的估量。
林晚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却又因为兴奋而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看着地上那些象征着“活路”的铜件,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恐惧。
她看着冬至。
看着这个在仇恨和黑暗中……
如鱼得水的……
孩子。
仿佛看到了……
一条正在加速滑向……
无底深渊的……
身影。
而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