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沾着宋清朗恐惧的钱,最终还是被林晚换成了糙米和一小罐咸菜。过程屈辱,米店伙计狐疑的目光在她和身后阴影里那个沉默的孩子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掂量这钱的来路。林晚面无表情地付钱,拎起那点可怜的粮食,牵着冬至冰凉的手,在更多意味不明的注视中离开。
生存成了唯一的目标,尊严成了最廉价的装饰。林晚不再去找那些“体面”的工作,她开始像县城里最底层的妇女一样,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捡拾被人丢弃的烂菜叶,去码头附近捡煤核,甚至偷偷帮人浆洗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沉重衣物,换取几个毛票。
她的手很快变得粗糙红肿,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污垢。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疲惫和风霜。她不再在意别人的目光,无论是同情、鄙夷还是纯粹的麻木。她像一头被拔光了漂亮羽毛的母兽,只剩下最原始的、为了哺育幼崽而挣扎求生的本能。
冬至依旧沉默地跟在她身边,或者待在阴暗的宿舍里。他不再摆弄那些危险的“收藏”,但眼神里的沉寂比以前更加厚重,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下石子也听不见回响。他看着林晚日渐佝偻的背影和那双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偶尔,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像是……困惑?
这天,林晚在码头附近捡煤核时,被几个半大的、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堵在了墙角。他们嬉笑着,用下流的语言调戏她,甚至动手动脚。林晚死死攥着手里装煤核的破袋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块沉默的石头,任由污言秽语和推搡落在身上。
她知道,不能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恶劣的对待。她只能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就在一个二流子伸手要扯她头巾时——
一块拳头大的、坚硬的煤块,带着破空声,猛地砸在了那个二流子的后脑勺上!
“哎哟!”那二流子惨叫一声,捂住脑袋踉跄几步,鲜血瞬间从他指缝里渗了出来!
其他几人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只见冬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口。他手里还拿着另一块煤块,小小的身体紧绷着,黑沉沉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狼崽子!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令人心悸的戾气!
那几个二流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孩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凶光震慑住了。他们看看头破血流的同伴,又看看那个眼神凶狠的小崽子,骂骂咧咧地撂下几句狠话,扶着受伤的同伴,灰溜溜地跑了。
巷子里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林晚粗重的喘息声,和冬至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小胸膛。
林晚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巷口、逆着光的孩子。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轮廓,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充当武器的煤块,眼神里的凶光尚未完全褪去,与她对视时,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保护欲?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冬至却先移开了目光。他扔掉手里的煤块,走到她面前,不是扶她,也不是询问,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那个装满煤核的破袋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递到她手里。
动作依旧沉默,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生硬。
然后,他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率先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林晚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看着孩子单薄而倔强的背影,看着他走路时微微紧绷的肩胛,心里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什么东西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
暖意。
渗了进来。
她知道,这或许不是原谅,也不是和解。
这只是在这残酷的、互相折磨的共生关系中……
一次基于本能的……
抱团取暖。
她攥紧了手里的袋子,抬脚跟了上去。
母子二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沉默,依旧隔着距离。
但似乎……
有什么东西。
在无声无息中。
发生了……
极其细微的……
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