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在社员大会上的几句不痛不痒的“强调”，如同投入泥潭的小石子，没能激起多少像样的水花，便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墙上的红字被雨水冲刷得斑驳模糊，但刻在人心里的偏见和恶意，却没那么容易消退。
林晚不再指望任何外力。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将所有的心力和警惕，都放在了守护冬至这件事上。她去学校上课，冬至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不声不响，像一尊小小的雕像。她回宿舍生火做饭，冬至就坐在门槛上，黑沉沉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院外的动静。
母子二人，仿佛与整个河湾村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这天，林晚带着冬至去后山脚下挖野菜。春荒时节，粮食紧缺，野菜也能勉强果腹。山坡上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底下枯黄的草根和零星冒头的绿意。
冬至很安静地跟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一点的篮子，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辨认着可以食用的荠菜和苦麻。
阳光稀薄，照在身上没什么暖意。四周很静，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和他们挖掘泥土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林晚眼角的余光瞥见山坡上方，灌木丛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她的心猛地一紧，立刻直起身，将冬至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望向那个方向。
灌木丛晃动了几下，归于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但林晚不敢大意。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又来了。
“妈妈？”冬至仰起小脸，看着她紧绷的侧脸。
“没事。”林晚压下心中的不安，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挖。”
她牵着冬至，准备离开这片看似平静、却暗藏危机的地方。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枯枝被踩断的噼啪声！
林晚霍然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男人，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扭曲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林晚护在身后的冬至！
“野种！拿命来！”男人嘶吼着，挥舞着镰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是村里的二流子赵老棍！他以前就游手好闲，欺软怕硬，宋清屿在时对他还有几分震慑，如今宋清屿倒了，他便越发肆无忌惮！显然，他是听信了流言，或者被人煽动，将生活的失意和怨气，发泄到了这个“坏分子”的“野种”身上！
林晚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想也不想，将冬至猛地往旁边一推，自己则迎着那挥舞的镰刀冲了上去！
“快跑！冬至！跑！”她嘶声喊道，同时伸手想去抢夺赵老棍手里的镰刀！
但一个女人的力气，如何能与一个陷入疯狂的男人抗衡？赵老棍手臂一挥，镰刀带着风声，狠狠朝着林晚的脖颈划来！
眼看那冰冷的刀刃就要触及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
被推倒在地的冬至，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吓得大哭或者逃跑，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黑沉沉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凶光！
他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赵老棍握着镰刀的手腕狠狠砸去！
“砰！”
石头精准地砸中了赵老棍的手腕！
“啊！”赵老棍吃痛，惨叫一声，手腕一麻，镰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草丛里！
他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看向那个突然暴起伤人的小崽子，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林晚也愣住了，她看着那个站在她身前、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攥着石头、眼神凶狠地瞪着赵老棍的冬至，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安静得近乎沉寂的孩子吗？
这一刻的他，眼神里的那股狠戾和决绝，像极了……像极了那个男人！
赵老棍显然也被冬至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那双酷似宋清屿的、冰冷的眼睛震慑住了。他看看掉落在地的镰刀，又看看那个眼神凶狠的小崽子，再看看一旁惊魂未定却同样眼神冰冷的林晚，心里的那点疯狂和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你……你们等着！”他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捂着手腕，连镰刀都顾不上捡，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跑下了山坡，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危险解除。
山坡上，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林晚，和依旧保持着投掷姿势、死死盯着赵老棍逃跑方向的冬至。
风吹过，带着寒意。
林晚缓缓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冬至。
孩子紧抿着嘴唇，小脸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有些涨红，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凶狠的光芒尚未完全褪去，与她对视时，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戾气。
林晚伸出手，不是去抱他，而是轻轻握住了他依旧紧紧攥着石头、指节泛白的小手。
触手一片冰凉，和细微的颤抖。
“松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冬至看着她，眼里的凶光渐渐收敛，但那份冰冷的沉寂依旧浓重。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
沾着泥土和一丝血痕的石头，滚落在地。
林晚看着孩子掌心被石头棱角硌出的红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还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掌心的污迹和那一点点破皮的血痕。
“以后……”她低着头，声音低沉，“不要这样。”
冬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为自己擦拭的动作。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妈妈在。”
简单的四个字。
却像是一个沉重的承诺。
冬至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睛里，那层冰冷的壳，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阳光透过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光，照在母子二人身上。
在这荒凉的山坡上。
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威胁。
流过血。
也展露过与年龄不符的獠牙。
他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
在无声中。
发生了某种。
微妙而。
坚定的。
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