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那惊恐的眼神和仓惶逃离的背影,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深深扎进林晚的心里。那个“像”,那个“不能说”,日夜在她脑海里盘旋,发酵成各种可怕的猜想。
她开始有意识地在村里“偶遇”王奶奶。去代销店打酱油,绕路经过王奶奶那间更加破败的土坯房;傍晚带着冬至在村口散步,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扫向井台的方向。
但王奶奶像是彻底躲了起来,再难见到踪影。偶尔远远瞥见,那佝偻的身影也会立刻拐进小巷,消失不见。
这种刻意的躲避,反而更加证实了林晚的猜测。王奶奶知道内情,而且这内情,足以让她感到恐惧。
流言却在村里悄然蔓延开来。关于新来的林老师,关于她那个沉默寡言、眉眼漂亮却透着股冷劲儿的孩子,关于她和几年前那个投井女知青相似的名字,关于她曾经在宋连长家“住”过一段时间的风言风语……各种零碎的、扭曲的信息,在村民茶余饭后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暧昧的形象。
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落在她和冬至身上的目光,探究的,鄙夷的,同情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她像一只被放在放大镜下的虫子,无所遁形。
这天下课后,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林晚抱着教案往回走,经过大队部那片斑驳的土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下蹲着两个人。
是陈寡妇和她那个如今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儿子。母子二人衣衫褴褛,面前摆着几把蔫黄的青菜,显然是拿来换点零钱的。
看到林晚,陈寡妇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慌忙低下头,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儿子。那少年也立刻垂下脑袋,不敢与林晚对视。
林晚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想起了几年前,这对母子在宋清屿院门外,那卑微绝望的哀求。
她本该径直走开。
但鬼使神差地,她停了下来,朝着那对母子走了过去。
陈寡妇见她走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将头埋进膝盖里。
“陈婶。”林晚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显得有些突兀。
陈寡妇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惧,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晚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和担惊受怕而浑浊不堪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她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和一些:“我想问问……关于以前,住知青点那个……也叫林晚的姑娘的事。”
陈寡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听到了索命符。她猛地摆手,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林老师您行行好,别问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青菜,拉起儿子就要走。
“她是不是有个孩子?”林晚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陈寡妇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雷劈中。她抬起头,惊恐万状地看着林晚,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她身边安静站着的冬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她喃喃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再看林晚,只是用力推开她,拉着儿子,像逃避厉鬼一样,跌跌撞撞地跑远了,连地上的青菜都顾不上了。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那对母子仓惶逃离的背影,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陈寡妇的反应,比王奶奶更加激烈,更加……绝望。
那个孩子……果然存在。
而且,它的存在,在知情人眼里,是一件“造孽”的、需要死死隐瞒的事情。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冬至。
孩子正仰着小脸,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惊惶、如同溺水者般无助的脸。
雨水,就在这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混着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
林晚伸出手,轻轻抚上冬至的脸颊。孩子的皮肤细腻温软,却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
她到底……在孕育着一个怎样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背后,又连接着怎样血腥、黑暗的过往?
宋清屿。
你把这个孩子塞给我。
把这张照片塞给我。
把我送回这里。
你到底……
想让我知道什么?
又想让我……
承担什么?
雨越下越大。
林晚牵着冬至冰冷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回那间同样冰冷的宿舍。
每一步。
都像踩在通往真相的。
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