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盲班事件后,林晚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刺骨的寒意中。宋清屿甚至不需要再刻意出现在她面前,那种无形的掌控已经如同空气,无处不在。
她开始失眠,夜里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浸湿单薄的里衣。白天则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躯壳,沉默地完成分内的工作,对周遭的一切都反应迟钝。
同屋的女知青私下里议论,说她越来越古怪,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瘆人。
林晚知道,宋清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在用钝刀子割肉,用孤立和恐惧,一点点瓦解她的意志。
这天,村里传来消息,公社卫生所要组织一批人,去各大队采集预防冬季传染病的草药样本,需要几个熟悉本地植物的向导。河湾村靠山,符合条件的没几个,林晚的名字赫然在列。
带队的是卫生所一位姓赵的年轻男干事,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对林晚这个城里来的、却认得不少草药的女知青颇有好感,一路上找着话题跟她攀谈。
“林晚同志,没想到你对草药这么了解。”赵干事扶了扶眼镜,语气温和。
林晚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和鸟鸣。可她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个暗处盯着她。
“以前……看书学过一点。”她含糊地应答,脚步加快,想拉开和赵干事的距离。
赵干事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疏离,依旧跟在她身旁,指着路边一株植物问道:“那你看这个,是柴胡吗?”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侧前方山坡的灌木丛后,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
她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血液像是骤然冻结。
宋清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民兵连带队训练吗?
赵干事见她突然脸色发白,盯着前方不说话,疑惑地问:“林晚同志?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晚猛地回过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住镇定。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个方向,快速地说道,“那不是柴胡,是某种野草,有点像而已。”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接下来的路程,林晚变得魂不守舍。赵干事再跟她说话,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啊”应付。她的全部感官都像雷达一样张开,警惕地捕捉着山林里的任何一丝异动。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伐木声,甚至一只野兔窜过的窸窣声,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他就在附近。
他一定在看着她。
他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说着话。
他会怎么想?又会做什么?
这种未知的、悬在头顶的恐惧,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崩溃。
采集工作进行到一半,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坡地休息。赵干事拿出水壶递给林晚:“喝点水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林晚看着那只递过来的水壶,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军用水壶,和那只带着枪茧、不容拒绝的手。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声音尖锐:“我不渴!”
赵干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显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山坡上方传来一阵响动,几块小石子簌簌滚落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宋清屿和两个民兵打扮的年轻人正从上面走下来,似乎是在巡山。他手里提着半自动步枪,枪口朝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休息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晚和那只僵在半空的水壶上。
赵干事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打招呼:“宋、宋连长,你们巡山啊?”
宋清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视线掠过赵干事,定格在林晚苍白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
那目光,沉静,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
林晚只觉得那目光像实质的冰锥,刺得她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宋清屿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对赵干事淡淡道:“这片坡地野兽脚印多,休息完早点离开。”
说完,他便带着人,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脚步声沉稳,逐渐远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深处,林晚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赵干事看着宋清屿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脸色异常难看的林晚,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复杂,没再试图跟她搭话。
回村的路上,林晚一直沉默着。
她知道了。
宋清屿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他允许她暂时离开他的视线,但他无处不在。他掌控着她的行踪,掌控着她与他人的接触。任何一点超出他预期的“意外”,都会引来他冰冷的注视。
他不是要禁锢她的身体。
他是要让她知道,她的恐惧,她的惊慌,她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这种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缓慢地收紧。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暮色中逐渐亮起灯火、看似平静的村庄。
那不是一个可以安身的庇护所。
那是另一张,更大,更无形的网。
而她,是网中那只早已无力挣扎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