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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个有着精致面容、冰蓝色眼眸的美少女,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她开口发出的,却是属于丰川清告的、成熟而沉稳的男性声线。

“初华,我在这里。”

初华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脸。

“回家谈。”

丰川清告——或者说,“晓山绘名”——用那张属于少女的脸,露出了一个无奈而复杂的表情,然后不容分说地,再次拉起了初华的手。

出租车在东京夜晚的车流中穿行,窗外的霓虹灯光如流动的彩带,一一掠过两人沉默的侧脸。

初华蜷缩在座位的一角,她不敢去看身边的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双手。而“晓山绘名”,则平静地靠着车窗,看似在欣赏夜景,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后视镜里、街道旁每一处可疑的阴影。

车子停在初华公寓楼下时,那几道若有若无的、仿佛黏在皮肤上的视线,又出现了。丰川清告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街角那辆熄了火却迟迟不离开的黑色轿车里,对面二楼窗帘后一闪而过的反光,甚至还有一个伪装成外卖员、却在同一地点停留了超过十分钟的男人。

这些天,不管是丰川宅还是丰川集团,周围监视的视线明显变多了。

只要是跟他丰川清告明面上有关的地方,都有人观察。

他不管是自己还是和穿上蜘蛛侠战衣的初华一起,都暗中探查过,有些是cIA的眼线,有些是其他不知名势力的探子,但基本都只是观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丰川清告也懒得出手剪断这些尾巴,以免打草惊蛇。

这也进一步证明,我的‘存在’,可能真的被某些大人物重视起来了……

嗯,初华这里的视线……开始撤走了吗……看来确实是觉得这里没什么可发现的了。 丰川清告感知着那些视线的消失,在心里点了点头。还好,不然我还真不好以“晓山绘名”的身份,陪初华一起走进这栋公寓。

“咔哒。”

公寓的门在身后关上,将那个充满窥探的世界隔绝在外。

在确认房间里没有任何新的窃听或监视设备后,“晓山绘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抬手,优雅地摘下了那枚作为开关的单片眼镜。

光线仿佛在空气中发生了诡异的折射,少女纤细的身形在初华眼前被拉长、拔高,衣物随着骨骼的生长而变换着款式与材质。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面容,如同融化的冰雪,重塑为刀削斧凿般的英挺轮廓。

前后不过几秒,高大身着合体西装的丰川清告,便取代了月之森裙装的晓山绘名,真实不虚地站在了玄关。

“清告君……”初华站在玄关,低着头,声音近乎卑微的颤抖。

“唉,”丰川清告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无奈,“初华,我都说了,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不!”初华猛地抬起头,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瞳里,盛满了水汽与破釜沉舟的勇气,“清告君,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我都喜欢!”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她又立刻缩了回去,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纤细的肩膀剧烈地起伏,她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

丰川清告愣住了。他预想过无数种反应:惊恐的尖叫、混乱的质问、甚至是鄙夷的眼神,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句……纯粹到近乎愚笨的告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因算计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心,被这句简单的话语,轻轻地戳了一下。

【“义父,您看,我就说可爱就是能为所欲为的吧。”】

一个带着慵懒笑意的、属于晓山绘名的少女声线,在他的意识深处悄然响起。

【“就算是跨越了物种,不,是跨越了‘存在’本身,这份爱意也依旧纯粹得令人动容呢。真想把她此刻的表情画下来啊。”】

【“……别开玩笑了。”】清告在心里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强行压下了那份异样的悸动。

他走到初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颗毛茸茸的、因害怕而低垂着的金色脑袋。他本想说些什么,那些早已准备好的、用来解释和安抚的话术,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用近乎于怜惜的温柔,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初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初华的回答依旧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而又坚定,“我知道!我看到的……不只是‘清告君’,也不只是‘绘名姐姐’……我看到的是……是你们的‘里面’!那种感觉,那种让我安心、让我觉得……就算世界毁灭了,只要在你身边就没关系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终于抬起头,那张被泪水浸润的脸庞在玄关柔和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所以,我不在乎!我喜欢的是‘你’,是那个愿意在深夜跟我吃饭、给我讲题、愿意听我讲那些无聊的星星的故事、愿意在我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一把将我拉出来的‘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像是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跌倒。

丰川清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纤细的手臂。那肌肤的触感冰凉而柔软,让他心中那份本已沉寂的疲惫与无奈,再次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沉默了片刻,扶着她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让她坐下,自己则在另一端落座,拉开了安全却又疏远的距离。

“初华,我有精神病。”

初华猛地一怔,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清告换了个更准确的说法。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初华,决定用这个世界最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这匪夷所思的现象,“通俗点说,就是多重人格。我的另一个人格,就是‘晓山绘名’。”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初华一个几乎无法思考的缓冲时间,然后说:

“你其实也认识。绘名,你出来打个招呼吧。”

说着,在初华还是迷茫的目光中,他又将那枚冰冷的单片眼镜缓缓地戴回了自己的右眼。

开关,再次被启动。

就在她眼前,丰川清告的身影再一次如梦似幻地变换、收缩。那高大挺拔的骨架仿佛在光影中融化,肌肉线条变得柔和,喉结悄然隐去,最终,又变回了那个拥有冰蓝色眼眸的、神情慵懒而疏离的、名为晓山绘名的美少女。

她坐在那里,轻轻晃动着穿着小皮靴的脚,对着目瞪口呆的初华,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哟,初华,你好啊。”“晓山绘名”的声线,是属于少女的清亮与狡黠,她冲着初华嘿嘿一笑,“其实,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初华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第十八章)那个混乱的夜晚。当时追踪完送走了高松灯的晓山绘名,确实给刚刚换上蜘蛛侠战衣的她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神秘而强大。后来,晓山绘名在她屋子里传送走,又是丰川清告出现,解释说晓山绘名是他的人……现在看来,嗯?

好像还给她科普过生理?

是他的人格?

“您……您好。”初华下意识地鞠了一躬,依旧用着敬语。

“哎呀,初华,不用那么拘谨啦。”绘名毫不见外地摆了摆手,甚至还挪了挪位置,坐得离她更近了些,“我和义父本质上是一个人,你叫我绘名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叫我绘名姐,或者姐姐也行哦。”

“义父?”初华又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害,是他非要我这么叫他的,当然,我也挺喜欢这么叫的。”绘名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闺中密语,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我跟你说,这个老不正经的其实骨子里贼父权!你当时在这里叫他‘爸爸’的时候,他表面上惊诧得不行,实际上内心爽到飞起!我跟你讲,他这种爹系的男人啊……”

话还没说完,那枚单片眼镜,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留情地从她脸上摘了下来,“晓山绘名”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光影再次扭曲,晓山绘名的身形迅速拉长、变得坚实,又变回了丰川清告。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因被当众揭穿而头疼不已的表情。

【清告,在意识里咆哮:绘名!你给我闭嘴!我什么时候爽到飞起了?!】

【绘名(用无辜的语气回应):哎呀,义父,我只是在帮你和初华妹妹搞好关系,以后增加点情趣嘛。】

“让你见笑了,初华,”丰川清告揉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绘名的思维……其实就是这么跳脱。”

“所以……你们?”初华的大脑依旧有些宕机,她努力地理解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就在她思绪混乱之际,一个清脆、慵懒又带着一丝狡黠的少女声音,仿佛绕过了丰川清告的嘴唇,直接在他的胸腔内共鸣,清晰地传了出来,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是我先来的哦。所以,初华以后要记得叫我‘绘名姐姐’。”

【冰冷的机械音在丰川清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技能【腹语】熟练度+1】

【技能已升级,当前等级LV3(0\/1000)】

丰川清告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无视了脑内的声音:“你不用管她,初华……”

他看着初华那依旧充满困惑的眼神,决定给出一个她能够理解的解释。

“你那个单片眼镜……”初华指了指他手中的道具。

“嗯,”丰川清告点了点头,“跟你那套蜘蛛人战衣差不多,算是我变化形态的道具。都是……我说不清楚来历的东西。抱歉,初华,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清告君,你何必道歉,”初华摇了摇头,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恐惧与困惑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明明是我……是我需要你。你已经提醒过我那么多次,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地靠了过来……”

“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不管……不管你身体里还有几个‘她’,还是外面有几个女人,我都无所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求你……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她便闭上了眼睛,踮起脚尖,将自己温热、柔软的嘴唇,笨拙而用力地印了上去。

丰川清告的眉毛在那一瞬间微微挑起。

怎么还是那么卑微......

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选择了沉默。他能感觉到少女的吻青涩而笨拙,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不安与依赖,都透过这个吻传递过来。

空气中的温度急剧升高,眼看着气氛就要朝着开一局的方向狂奔。

就在唇分的那一刻,丰川清告立刻伸出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两人之间拉开一丝距离,开始强行转移话题。

“初华,”他的声音因刚刚的吻而带上了一丝沙哑,“我们的事情……你有告诉别人吗?”

“没有啊。”初华的脸颊还带着动情的绯红,眼神有些迷离地摇了摇头。

丰川清告没有说话,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指纹解锁后,点开一段对话记录,递到了她的面前。“那你看看这个。”

屏幕的冷光映在初华绯红的脸颊上,形成一种奇特的色差。她凑近一看,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那正是她sumimi的组合搭档——纯田真奈发来的信息。

【丰川先生,早上好。冒昧打扰您实在非常抱歉!只是……初华她最近的状态真的很奇怪。训练时总是会频频走神,休息的时候也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傻笑,有时候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家乡口音都跑出来了……我真的很担心她,也担心我们‘sumimi’的未来。请问,您知道些什么吗?】

字里行间,充满了真奈对她的关心,以及对组合未来的深深忧虑。

“这么……明显吗……”初华的脸颊瞬间烫得能煎熟鸡蛋。她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在沙发上挖个洞钻进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清告君,抱歉……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初音,听着。”丰川清告收回手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却无比认真。

“我其实无所谓外面的人对我有什么非议,那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让她无法逃避,“关键是,你是偶像,是‘sumimi’的三角初华,而且你还在花咲川女子学园上学。你和一个刚丧妻不久、声名狼藉的‘鳏夫’传出绯闻,这对你的事业、你的形象,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而诚恳。

“所以,这段关系是否要公开、何时公开,选择权完全在你。我早已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有你在,万钟于我何加焉。”

“但是你不一样,初华。”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闪闪发光。”

听着这番话,初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比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感动、委屈……万千种情绪翻涌上来,塞满了她的胸腔。

她只能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那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阻止了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我知道了,清告君……”她深深地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鼻音,“就是……今天在商场遇到祥子的时候,我真的好怕,好怕你就那么丢下我走了,也害怕……害怕祥子会厌恶我……”

丰川清告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若有所思的英俊侧脸上。“那你觉得,我待会儿该怎么去跟祥子解释今天的事情?”

“清告君,我……”初华的脑中一片混乱,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死结。一边是她的恋人,另一边也是她视若爱人、重要的“后辈”。

“好了好了,”丰川清告看她那泫然欲泣的为难模样,便收起了手机。

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镇定,伸出长臂,温柔而有力地将她揽进怀里,用宽厚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

“我看这样。第一步,我先把你是她小姨,也就是瑞穗妹妹的这件事,用一个合适的方式告诉她,怎么样?”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今天对她们说绘名是我的亲妹妹,其实也是在为这件事做铺垫,让她在心理上,先习惯‘家庭成员突然增加’这件事。”

“可是,父亲他……”一想到那个名字,初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个威严而冷酷的身影,是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惧。

“呵呵,丰川定治吗?”丰川清告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极度不屑与嘲弄的轻笑。“那个老东西……我的岳父大人他,已经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了。”

“什么?!”初华惊得猛然抬起头,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瞳里写满了骇然与恐惧。

“哼,这老家伙,总以为我跟他一样,是个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混账。”清告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为她出气的、不加掩饰的袒护,“他自己贪图富贵、舍不得丰川家的权势,害得你们母女在海岛上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连见你一面都不愿意。要不是看在他是你亲生父亲、是祥子外祖父的份上,你看我不揍死他!”

这番粗俗却又充满保护欲的话,像一股强劲的暖流,冲垮了初华心中所有因父亲而起的恐惧与不安。她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地埋进他温暖坚实的胸膛,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料,感受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无声地决堤,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

“清告君……都没关系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我现在……有你和祥子,就足够了……”

“你是没看到那老东西听到我说和你在一起后,那张精彩的脸……”丰川清告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画面,嘴角勾起一抹恶劣而快意的弧度。但那弧度转瞬即逝,他又恢复了郑重。

“嗯,抱歉……刚才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初华,还是那句话。从我的主观意愿上,我不会放弃你。但从客观事实上,你随时都可以放弃我,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初华猛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与坚定。

她顿了顿,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柔软的、需要他全部支撑的小女孩。她将头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将自己完全交付于他,用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糯糯的声音说:

“一切……都听你安排。”

丰川清告“嗯”了一声,温柔地将怀中的少女扶正坐好。

“那你先忙自己的事情,我去处理一下。”

说完,他起身,不再有片刻的留恋。在初华那混杂着依恋与不舍的目光中,他的身影在空气中微微扭曲,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

下一秒,丰川家的宅邸,他自己的卧室内,空间泛起涟漪,丰川清告的身影凭空出现。

他立刻闭目凝神。丹田深处,那股因“未亡人”身份而被世界法则偏爱的、阴寒而精纯的【十转亡妻蛊】内力被悄然引动。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淡灰色气旋自他周身毛孔渗出,无声地卷过空气。衣料纤维间沾染的、属于初华的洗发水甜香,少女怀抱的温度,甚至肌肤相贴时遗留的微妙荷尔蒙气息——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气味指纹”,都在蛊力那近乎苛刻的净化下消弭殆尽。

紧接着是形象的彻底重塑。他利落地脱下沾染了外部尘埃的便服,换上一套顶级羊绒织就的米色居家服。

布料柔软服帖,剪裁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不动声色的昂贵。最后,他站定在巨大的镀金穿衣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略带倦意的脸。

他微微调整着面部肌肉的走向:眉宇间蹙起恰到好处的病态褶皱,眼神里揉入三分恰到好处的虚弱、三分强打精神的疲惫,再覆上四分母性的温和宽容——这是他精心为女儿丰川祥子打造的“病弱慈父”形象。

......渣男啊,丰川清告心中骂了一句。

确认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后,他拿起那柄银质鸢尾花头手杖,瞬间让挺拔的身姿佝偻下去,步履变得迟缓而虚浮,每一步都带着令人心颤的微晃,一路“艰难”地挪到楼下大厅。

他在临窗的法兰绒沙发上坐下,翻开一本厚重的海德格尔德文原着,静待风暴来临。

半小时后,玄关传来管家的低语:“大小姐,您回来了。”

丰川祥子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拱门下。少女那头淡蓝色的长发在顶灯光线下泛着冷调的光泽,她并未像往常那样脱下校服外套,白衬衫的立领衬得她脖颈纤细,黑色丝绒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颈间,深色格纹裙的褶皱笔挺如刀。

她没有奔向父亲,只是停在数步之遥,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棕眸失去了往日的亲昵灵动,凝结成两块封冻的琥珀。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脊背挺得笔直,朝着沙发方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躬身礼。

“贵安,父亲。您的身体状况可有好转?”

清告适时合上书,脸上绽开温和虚弱的笑容,甚至刻意用手杖支撑着身体,颤巍巍地“努力”站起一点点:“在好转了,你看,爸爸现在都能撑着这老伙计走几步了。”

祥子没有回应他的轻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父亲,我有话想要请教您。”

“哦?”清告配合地露出讶色,随即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管家,“给大小姐上她喜欢的伯爵茶,给我黑咖啡就好。”

“是。”

祥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像一位年轻的审判官坐在庭上,书包被端正地放在脚边。她双手交叠放在穿着黑色裤袜的膝盖上,坐姿纹丝不动。

“父亲大人,”她没有迂回,目光锐利,“请您诚实地告诉我,今天下午,您去了哪里?”

丰川清告像是被她孩子气的“审问”逗乐,低笑一声:“怎么了我的小公主,今天怎么关心起爸爸的行程了?”

“您的行程,”祥子微微抬起下巴,一字一顿,声音像淬了冰,“是去见晓山绘名小姐……以及,三角初华小姐吗?”

清告面上的笑容纹丝未动,那温和里还带着长者的包容与无奈:“初华小姐是S.E.m.I重点培养的未来之星,绘名小姐也是我看好的极具潜力的年轻艺术家。她们某种意义上都如同我的下属,我去关怀一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不带助理,不带秘书,甚至连司机都抛下,”祥子步步紧逼,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投石入湖,激起清晰冰冷的回响,“您拖着这副‘虚弱的病体’,单独去会晤两位青春年少、姿容出色的美少女?地点……似乎也并非公司办公室或任何公开场所?”

丰川清告的目光落在女儿脸上。那张依旧带着稚气的脸庞因为紧绷而微微鼓起,像颗莹润的水蜜桃。几缕淡蓝色的发丝从精心编束的双马尾旁垂落,随着她压抑的怒火而轻轻颤抖。这极力维持的“大人式”愤怒,落在他眼中竟有种奇异的可爱。

他的声音更温和了,甚至带上点亲昵的自称:

“是哟,祥子,爸爸今天确实是一个人去的,这点……”

“爸爸!”祥子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他试图营造的温情假象。她倏地从沙发上站起,小小的身躯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您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关怀’吗?!”

“祥子,你这是怎么了?”清告皱起了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被误解的受伤,“你该不会是怀疑……”

“绘名小姐都和我说了!”祥子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伪装下的试探,积压的情绪终于冲破临界点,掷出她认为最有杀伤力的利刃。

“——都和你说了?!!!”丰川清告“震惊”。

“是的,我全都知道。”

“那……祥子。”

丰川清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总是从容不迫的脸上,挤出一抹混杂着极致无奈与深沉苦涩的笑容。他不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掌权者,而更像一个背负了家族沉重秘密、在女儿的追问下再也无法坚守防线的守护者。

“既然……绘名都告诉你了,那爸爸,也不再瞒着你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没错,绘名她……按辈分,应该算是我的妹妹。也就是……你的亲姑姑。而初华……”

他在这里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垂下眼帘,仿佛在揭开一个沉重到不愿被任何人触碰的、早已腐朽的伤疤。客厅里的空气,都因为他这片刻的沉默而变得粘稠起来。

“……初华她,其实是你的小姨。是你母亲瑞穗,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

祥子的脑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惊雷,从天花板直直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她身体的全部力量仿佛都被瞬间抽空,下意识地向后倒去,重重地靠在了柔软的沙发背上。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漂亮黄金瞳,此刻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睁得溜圆,瞳孔涣散,失去了焦点。

“……什么?初、初华她……是妈妈的……”

她本以为,凭空多出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姑”,就已经是足以颠覆她过去十几年认知的炸裂性事实了。

这怎么……还多出了一个身世成谜、甚至从未听母亲提起过的“小姨”?

“嗯?祥子,你难道不……”丰川清告故作惊讶地看着她,那表情仿佛在说“绘名难道没把这件事也告诉你吗?”,随即,所有的惊讶都化为了一声绵长而沉重的叹息。

“唉……也罢。既然我都已经说出口了,那索性,就让你知道全部的真相吧。”

他将那段被刻意尘封、足以玷污丰川家光鲜门楣的肮脏秘辛——关于丰川定治如何与当年的年轻女管家私通,生下了不被承认的私生女三角初华,被寄养在丰川家的海岛上——用平铺直叙的语调,简略地讲述了出来。

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的感情色彩,只是像在背诵一段与己无关的历史,这种客观反而让整个故事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所以,她们两个,姑且都算是我们的家人。不管岳父大人那边怎么想,怎么看待这段过往,她们毕竟是无辜的。”他最后总结道,用属于长辈的责任感解释,“我所做的,也只是……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尽我所能地去帮衬她们,给她们提供一些生活上的必要帮助罢了。”

祥子还是没能从这巨大的信息洪流中缓过神来。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很快,无数个曾经被她忽略、无法理解的细节,如同电影快放般在脑中疯狂闪回:祖父丰川定治在提到“三角初华”这个名字时,那异常冰冷甚至带着厌恶的态度;初华那双温柔的紫色眼眸,此刻想来,竟与照片上年轻母亲的眼瞳有着惊人的神似;以及她身上那股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无法被掩盖的、让她也想要亲近的感觉……

所有曾经零散的、毫无关联的拼图,在这一刻,被父亲这番话强行拼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真相。

“祥子,”丰川清告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他将声音放得更柔,有几分恳求的意味在里面,“初华……也就是你小姨的这件事,我希望你能为她保密。这毕竟……是对她的一种伤害。她自己甚至都未必知道全部的真相。至于绘名……她既然都告诉你了,你也不用想太多,还是把她当一个性格有些古怪的同龄朋友就好。”

“……好的,爸爸……”祥子还在努力消化这一切,只能靠着本能,下意识地点头应着。她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崩塌与重建。

丰川清告见已经彻底唬住了她,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哎呀,都怪爸爸,不该跟你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说起来,能遇见绘名和初华,说明你们乐队今天也去商业街了?嗯……”

他开始刻意地、不着痕迹地闲聊起来,试图用祥子最关心的话题,将她的注意力从这巨大的家族秘闻冲击中,温柔地牵引出来。

“你们cRYchIc为了音乐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看你最近每天都很努力地在练习,新曲子的完成度应该很高了吧?”

祥子的思绪果然被他成功地拉回了一些。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像是才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想起了乐队的事情。“啊……嗯,练习……还算顺利。”她的声音还有些飘忽,“灯……高松同学的新词很有力量,我和素世、立希一起,重新编了曲,感觉……感觉甚至比《春日影》更有冲击力。”

“哦?”丰川清告立刻露出真正感兴趣的神情,“那可真了不起。爸爸很想听听看。对了,睦呢?睦她最近怎么样?我总觉得那孩子,心事重重的样子。”

提到挚友的名字,祥子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些,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依赖。“睦她……还是老样子。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的。”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只要有她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朋友是非常宝贵的财富。”清告温和地笑着,继续引导着话题,“你们的练习场地还够用吗?设备有没有什么需要更新的?如果需要更好的录音棚,或者更专业的指导,随时都可以跟爸爸说,爸爸来帮你们安排。”

“不、不用了!”祥子立刻摇头,语气坚定起来,“这是我们自己的乐队,我们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演出。”

“好,好,有志气,不愧是丰川家的子女。”丰川清告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音乐的光芒,这场风暴,看来已经被机智如他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爸爸支持你。”他最后说道,语气是那么的温柔而可靠。

“关于家族的这些事,你在你祖父面前,提起来的时候,稍微注意一点分寸。”他又轻声嘱咐了一句。

“……好的,父亲大人。”祥子低声应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大梦初醒后的鼻音。

父女二人又在温馨的氛围中闲聊了片刻,话题围绕着乐队的趣事、朋友的近况以及学业的烦恼。丰川清告耐心地倾听着,时而点头微笑,时而给出温和的建议,将一个“完美父亲”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直到祥子眼中的困意再也藏不住,他才催促着她上楼休息。

目送着女儿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丰川清告脸上的温情才如退潮般,一寸寸地冷却下来。他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片刻,整个大厅的光线似乎都因为他气场的改变而变得森冷。

最后,他起身,那根被他当作“病弱”伪装的鸢尾花手杖,被他随意地靠在沙发边。

丰川清告回到二楼的主卧室,没有开灯,而是走到了窗边,双手插在居家服的口袋里。那张在祥子面前温和慈爱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坚毅。

良久,他才转身,走到书房区域那张由整块黑檀木打造的巨大书桌前。他按下了书桌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机关。只听一声轻微的机簧声,书桌的桌面下,一个暗格无声地滑开。里面有一套古朴的文房四宝,以及一叠厚实的、带着特殊水印的信纸。

丰川清告取出一张信纸,用一旁的镇纸压好。然后,他拿起那支笔杆温润、笔尖闪着寒光的钢笔,拧开笔帽。他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那个属于日本财阀赘婿“丰川清告”的身份彻底剥离。

退路已断,前途未卜。眼下的死局,唯有棋行险着,方能死中求活;唯有以虚引实,方可无中生有!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而坚定的沙沙声。墨水是纯正的黑色,字迹刚劲有力,却又带着一种长期身处高位者特有的内敛。

【尊敬的帝都首长钧鉴:】

【我是一名身负特殊使命、已与组织失联十载的(过审删减)。如今生死关头,迫于无奈,向组织求助】

【199x年,我有幸得蒙在日的xxx同志引荐与发展,宣誓加入(过审删减)”,奉命长期潜伏于敌人内部,执行情报搜集与战略渗透任务。此后,晚辈与上线xx同志单线联系,(......过审删减)。

十年前,我的上线,也是我唯一能够联系的同志,在执行“xx”任务期间,不幸壮烈牺牲(过审删减)忍辱负重,以敌人的身份生活,以敌人的方式思考,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真正使命,苦苦等待着与组织重新建立联系的时机。

(过审删减大段内容)

其一,前司礼监掌印的直系亲属,曾于数年前其子车祸身亡后,利用职务之便,向(过审删减)泄露涉密文件超过两千七百份,内容涵盖经济、军事、科技等多个领域。此事当年虽被强行压下,但流毒至今未清,已成为(过审删减)牵制我方的数张王牌之一,其中包括核(过审删减)程序等文件,证据是(过审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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