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久到怀中身体的颤抖,已经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疲惫的抽噎。
若叶睦重新掌控了身体。
她没有离开丰川清告的怀抱,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在他的胸口,仿佛要汲取那份同样破碎的温暖。她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的、却异常平静的声音,闷闷地问道:
“能与我……详细说说吗?”
那一刻,丰川清告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卸下所有盔甲的避风港。
他貌似“豁”出去了,将华国那边的核心机密之外的一切,都用“超能力”这个外壳包装起来,对这个与他共享着最大秘密的少女,全盘托出,甚至还包括他将“丰川清告”鸠占鹊巢的情况。
“其实……真正的丰川清告,在你两个多月前祥子第一次送他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
“我……”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比哭声更显悲凉,“我只是一个占据了他身体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魂野鬼。一个……鸠占鹊巢的骗子。”
漫长的、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天花板上通风口,在发出低沉的、永恒不变的嗡鸣,像是在为这场荒诞的告解,奏上哀乐。
睦用尽全身力气般地,从丰川清告的怀中挣脱出来,但她的手,依旧被他死死攥住。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他此刻狼狈而痛苦的脸。
“那……你是谁?”她问道。
“一个罪人。”他回答。
丰川清告开始讲解前因后果。
“……所以,最多半年,”当他讲述完那匪夷所思的一切,声音已经平静得可怕,“我就会彻底疯掉。”
他松开了她的手,颓然地靠在冰冷的沙发背上,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内在支撑的雕像。
“到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睦有些眩晕地消化着这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一切,许久,她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一切……祥知道吗?”
“我怎么告诉她?”清告的眼中是深切的痛苦,“她刚刚失去了母亲,难道我还要立刻告诉她,她的父亲也已经死了吗?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自认为,我是真心喜欢着祥子,想要保护她的。”
睦停顿了很久,似乎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假,然后,她得出了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结论。
“所以,你不是丰川叔叔。更不是……瑞穗阿姨的丈夫。”
“从灵魂这个意义上,是的。”清告闭上了眼睛,“但……拥有他所有记忆和而肉体的我,站在这里的我,难道就是虚假的吗?”
睦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瞳背后,正在进行着一场外人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思考。
“……”
“我还能做什么?”终于,她开口问道。
“帮我……照顾好祥子。”清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睦,小莫,你们都要快乐地活着……crychic……或许也并不是你最终的归宿,你应该,也完全可以,更自由自在地活着……”
他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语速开始变快:“若叶隆文和森美奈美那边,我会帮你彻底处理好,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过多地干涉你。你要是想住到丰川家……可以住我现在的房间,包括丰川定治那个老家伙......我也会帮你解决掉所有麻烦。”
“那你呢?”睦打断了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怎样,才能帮你?”
她的身体里,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响了起来。
“丰川……清告叔叔,”是莫提丝,“我想……见到你!以后也想见到你!”
听到这个声音,清告那死灰般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开心地活着,”他轻声说,“你们能开心地、互相帮助地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如果……如果真的还想见我的话……”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素描纸。
他将纸展开,递到睦的面前。
那是一张用铅笔画的、栩栩如生的人像素描。画上的男人,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相似,但眼神空洞,表情痴傻,嘴角流着口水,衣衫褴褛,一瘸一拐,像个在街头游荡的、彻底失去了灵魂的疯子。他现在的绘画技能等级,是足以将那份绝望与疯狂,还原大半。
“到时候,我多半就是这个样子。医院里那个‘沉睡’的我,你也知道也不是我,只是个空壳。你们以后……如果在放学的路上,或者在某个角落,看到了这个样子的我……”
他抬起头,迎上睦那双盛满了悲伤的金色眼瞳,用一种近乎于祈祷的语气说道:
“给我两根……你亲手种的、长势最好的黄瓜,或者……为我弹一首吉他,拉一曲小提琴,任何曲子都可以。那样,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一定知道,是你们来看我了。”
.......
【绘名:啧啧,义父,你这孝子的真情流露堪比串子十年的功力。】
【清告:假到真时真亦假。当一个谎言,你说得足够真诚,连自己都开始相信的时候,它在那个瞬间……就是真的。】
睦的眉头抖了一下。她低头凝视素描,指尖落在那双被他画得空洞的眼上,停了很久,像要把某种未来的痛苦提前按回纸里。她收回手,深吸一口气,让嗓音尽量平稳:
“是约定吗?”
“是约定。”清告点头。
“我会照顾好祥子。”睦又补了一句,“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你说的自由……我试试。”
她侧过头,和脑海里那个仍在抽噎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别哭了,莫提丝。我们会去……弹给他听的。”
“嗯!”莫提丝重重点头,带着鼻音的应答软软地落在两人之间,像把湿漉漉的小手递给了他。
丰川清告这才笑了一下,笑容浅,像在玻璃上画出一道温柔的雾。他把素描重新折起,又递回给睦:“替我收着。哪天用得上,就带着。别怕。”
无影灯依旧冷白,通风口仍低声嗡鸣。可这间地下室里,好像被谁悄悄放进来了一点温度。睦握住那张纸,指节从微白慢慢恢复了血色。她站起身,又坐下,像在练习未来无数次的来回——离开、靠近;否认、接受。
“清告。”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停了一瞬,“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该说谢谢的是我,睦。”他看着她,眼神终于稳定下来,“谢谢你接住它。”
丰川清告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了,”他收回手,声音里属于“老师”的轻松,“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在聊天上了。今天的教学,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他拿起睦的吉他,拨动琴弦,调了调音。
“今天,我们先来学一首新的吉他练习曲,叫做《遗忘之海的摇篮曲》,指法很复杂,但很适合锻炼你的心绪。”
说完,他又转向那把静静躺在琴盒里的、属于莫提丝的小提琴。
“然后,小莫,我们会继续练习那首《告别》,它的第三乐章,充满了撕裂感与不舍,正好对应你刚才的情绪。把悲伤……都放进音乐里吧。”
......
翌日,清晨。
S社专属的偶像训练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图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属于高档木地板蜡的清香。
“真奈酱~那我今天就不来排练了,有事情麻烦你了。”
手机屏幕里,三角初华放大的脸庞,呈现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她挥了挥手,背景似乎是某个公寓的阳台,还能看到远方晨雾缭绕的城市天际线。
“知道了知道了,”纯田真奈靠在练习室的把杆上,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sumimi的排练也不急这一天,你有事就先忙吧”
“诶嘿嘿~”初华发出了幸福的、傻瓜般的笑声,然后毫不留恋地挂断了视频。
真奈刚放下手机,一群穿着训练服的S社女生,就“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八卦之光。
“怎样怎样?初华大人今天又要去‘约会’?”
“她没说和谁吗?”
“真奈!你跟她一个组合,肯定知道内幕吧!快说快说!”
“说什么说!”真奈竖起眉毛,用自卫队长般的威严瞪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有!初华只是身体不舒服,今天要休息!都给我去压腿!今天的训练量加倍!”
“切~~”
八卦之火被无情浇灭,女孩们发出一阵扫兴的嘘声,不情不愿地散开。
纯田真奈看着她们的背影,摇了摇头。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上周,初华还期期艾艾地、像个小学生一样跑来问她,“真奈酱,如果……如果有一个朋友,想要去……拿下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当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开玩笑般的给了几句建议,可结合这几天的情况,傻子都猜到了。
她的天才搭档,那个在舞台上清冷得如同月亮女神的三角初华,坠入爱河了。
证据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星象的异常。
初华是个无可救药的星空宅,以前的闲聊的话题不离“超新星爆发”“猎户座大星云”。可最近,她嘴里的星星,全都变成了恋爱的比喻句。
“真奈酱,你说……两颗相隔亿万光年的星星,会不会有一天,也能打破引力的束缚,紧紧拥抱在一起?”——拜托,这种少女漫画的台词,从一个前一秒还在讨论“白矮星”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违和了!
第二:歌曲的变质。
作为初华音乐上的第一个听众,真奈最清楚,这个少女的曲子,以前总是充满了宇宙的孤独、星辰的寂灭,是一种宏大而疏离的美。可她昨天发来的新歌demo……那是什么?“心跳是脉冲星的节拍,视线是无法逃离的黑洞”,歌词甜得发腻,曲调欢快得像要飞起来。真奈敢打赌,她写的时候,绝对是一边傻笑一边敲键盘的。
第三:人设的崩坏。
这也是最严重的一点。前几日,初华还像个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坐立不安,患得患失,像是在一片一片地数着雏菊花瓣,猜测着对方对自己的感情。而这几天,她整个人都变了。心花怒放,脸上容光焕发,那份被爱情滋润的饱满感,几乎要从皮肤里滴出水来。她甚至好几次在发呆时,无意识地哼着歌,连那努力隐藏的、带着海岛气息的家乡口音都溜了出来,这对于偶像来说,可是放送事故级别的失误!
纯田真奈也在认真思考,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好好劝一劝自己的组合对象,让她稍微收敛一点。
现在是sumimi事业突飞猛进的关键时期,粉丝们正狂热地爱着她们“清冷的独立气质女性与娇美甜心”的组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被娱乐周刊拍到一张模糊的约会照片,那对于她们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初华就不担心,自己会被事务所和狂热的粉丝,当作祭旗的“八岐大蛇”给斩了吗?
真奈看着那群被她驱散的、依旧在远处交头接耳的练习生,最终还是泄了气。她拿起一个放在休息区桌上的、包装精美的甜甜圈,狠狠地啃了一大口。甜腻的奶油和巧克力酱在口腔中化开,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心中的烦躁。
那个能让三角初华这样的少女,神魂颠倒到连人设都快要崩塌的男人,到底是谁?
丰川先生……他刚刚才从医院出院,身体才算恢复,他知道这件事吗?
真奈咀嚼着甜甜圈,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下属”最该做的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上司去烦心。
她掏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丰川社长”的联系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言辞恳切,却又充满了暗示:
【丰川先生,上午好。初华今天请假了,说是身体不适。但我觉得她最近的状态……似乎有些过于亢奋了,可能不只是身体原因。您作为我们的总负责人,是否需要多加关注一下?】
点击发送。
好了,责任尽到。纯田真奈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拿起自己的水壶,继续去练习室的角落润嗓子去了。
……
与此同时,涉谷街头。
周末的街区,人潮如同五彩斑斓的河流,喧嚣鼎沸。
“清告君!”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嘈杂。
三角初华站在一根巨大的广告牌立柱下,对着街角另一个同样全副武装的身影,用力地挥了挥手。她戴着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贝雷帽,一副硕大的、镜片颜色很浅的圆框墨镜,以及一个纯黑的口罩,将那张足以引发骚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男子放下手机,快步走了过来,他同样戴着墨镜和口罩,身形挺拔,气质出众,即使看不清全貌,也依旧引得路过的女孩频频侧目。
“初华。”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却依旧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柔。
初华的眼睛,瞬间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她毫不犹豫地、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丰川清告的手臂,将自己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主权。
今天周六,是她和丰川清告交往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嗯,虽然前几天晚上,在确定关系之后,她也曾像变装的蜘蛛侠一样,和他一起在深夜的城市里“勘察情报”,但那终究不一样。而且昨天晚上……丰川清告竟然有事没来找她,(去了若叶睦的家里)……就这么一个晚上,初华都觉得有点难熬。
当然,她也将这份小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怨念”,全都转化为了对今天约会的准备动力。
为了这次约会,她昨天专门翘掉了半天训练,一个人跑去银座,几乎逛遍了所有她看得上眼的品牌店。她对着镜子,反复比划,脑海中上演着激烈的时装秀。
是穿那件蓬松的、柔软的皮草,搭配碎花长裙,营造出初恋般清新的感觉?还是走冷淡的盐系禁欲风,用极简的线条和高级的材质,展现出成熟的魅力?又或者,干脆在花咲川的校服下面,穿上一整套……能让他大吃一惊的、充满反差感的情趣内衣?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存在了一秒,就让她的脸颊烫得厉害。
最终,在淘汰了无数个方案后,她还是选了现在身上的这一套——那件她从家乡的小岛来到东京,第一次与丰川清告见面时,所穿的衣服。
不为别的,只为那份独一无二的意义。
“初华,”丰川清告低头看着她,墨镜后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你还是那么漂亮。”
“哪、哪有……”
初华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整罐最甜的蜂蜜,甜得发腻,让她有些晕眩。她面上习惯性地羞涩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将脸颊和半个世界,都埋进了他的臂弯里。
她抬起头,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如同紫水晶般的眼瞳,亮晶晶地看着他:“清告君,今天我们……怎么安排?”
“呵呵,我都可以。”清告用空着的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贝雷帽,“初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如果你没有计划的话,我这边也准备了plan b。”
“那……我都听你的。”初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思考,将自己完全交了出去。
丰川清告看了眼身边这只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自己身上的、闪闪发光的“金毛犬”,有些牙疼。
这可怎么办啊……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这家伙了。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正经谈过一次恋爱,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一来年龄差距太大,不算这辈子,但就上辈子也某种意义上算“炼铜”,第二是毕竟时穿越邦多利世界......有种玩游戏的不真实感,第三.......咳咳,总之他是稳如老狗,完全没有小年轻的兴奋可言的。
但初华的那份喜欢,真实而温暖,却也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未来的告别,将会是何等的惨烈。他该怎么,对眼前这个毫无保留地喜欢着他的女孩,说出“分手”那两个字?
他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还好自己在那冲动的夜晚,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坚持了“长期素食主义者”的原则,没有突破最后一步。否则,在这份注定要悲剧收场的感情里,自己就真的是个渣到没边的狗逼了……
行吧,现在畜生不如了。
一想到自己那被“系统”规定好的、走向疯狂的未来,丰川清告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去。
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刻,在当下,尽自己所能地,做好能做的一切。
他握紧了初华的手,那份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暂时抚平了他心中的躁动与不安。
是的,总之一句话,myGo!!!!!和Ave mujica,只要这两个承载着少女们梦想的乐队能够顺利,那他这趟荒诞的穿越,就不算毫无意义。
至少,还有希望。
“那就……”清告的声音里,重新染上了属于约会的轻松与期待,他逼着自己,将所有的阴暗都压回心底,“我们先去明治神宫吧,然后再去浅草寺。”
他其实对东京的约会圣地知之甚少,脑海中翻来覆去,也不过是红井.......摩天轮、水族馆、迪士尼乐园这些标准答案。
“嗯!”初华用力地点了点头,挽着他手臂的力量又收紧了几分,整个人都散发着名为“幸福”的光晕。
他们融入熙攘的人潮,像两滴水汇入河流。
这是一个绝佳的季节。仲春未完,初夏将至,这是小日子最美的时节。空气里,晚樱的甜香与新绿的草木气息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
尽管在看不见的地下,各国势力依旧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搏斗,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生命在阴影中悄然逝去。但在游客眼里,东京依旧是那座美得令人心醉的城市。
最闪闪发光令人心动的少女乐队们在这里汇聚,追逐着光与梦想;城里的各处景点与食肆,敞开了大门,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笑脸。寿司职人们争相呈上当季最肥美的金枪鱼腩与极品鲍鱼刺身;雨后的南青山和银座,游人稠密如织,他们赏樱、购物,在古老的神社里虔诚地请下御守,祈求着各自的幸福。
也许,这个世界还远未到要完蛋的地步。也许,很多矛盾终能解决。
而他们,如此幸运地,在这个最好的季节来到了东京,并难得地拥有了这么一段可以暂时滞留在这座东方城市里偷来的时光。
明治神宫的参道,是用巨大的碎石铺成的。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能滤去外界的喧嚣,让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心绪也随之沉静下来。两旁是参天的古木,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将他们与身后的摩登都市彻底隔绝。
初华安静地走着,只是偶尔会抬起头,透过墨镜,去看丰川清告被光影切割的侧脸。
在手水舍前,清告认真地按照步骤,拿起长柄木勺,清洗双手,然后用手接水漱口。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庄重。初华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模仿着,当冰凉的泉水流过掌心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神圣的宁静。
走到拜殿前,他们并肩站在巨大的赛钱箱前。丰川清告掏出几枚硬币,投入箱中,那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殿前回响。他深深地鞠躬两次,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静静地祈祷。
初华偷偷地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她不知道他在向神明祈求什么,但她猜,那一定不是为了他自己。
于是,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投入香火钱,拍手两次,然后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神明大人啊,初音不知道您是否存在。但是,如果您的力量真的那么强大的话……请您,保佑清告君吧。请让他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请让他……能够一直、一直像现在这样,陪在我的身边。
在他身旁,少女虔诚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丰川清告能感觉到那份纯粹而灼热的祈愿,仿佛有实质的温度。他维持着合十的姿势,心中却是一片苦海翻腾。
【绘名:哟,义父,我们的唯物主义战士什么时候也开始求神拜佛了?】
【清告:你都出现了,我都穿越了,还搁这儿跟我谈什么早期唯物主义?】
清告在心中没好气地回敬,
【这背后要是没有哪位神通广大的‘老爷’在发力,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所以,】绘名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乐子,【在‘上班’和‘上进’之间,您最终选择了‘上香’?打算通过助力小日子寺庙经济腾飞,来感动上苍?】
【绘名,我这是快疯了,病急乱投医,懂吗?】
【我只是在善意地提醒您,这些都是没用的。】绘名的声线变得严肃起来,【您没看到吗,就连那个世界的‘转世’资格,都需要组织层层审批。您要求情,也该去找孙会长他们那个组织,那才是对口的衙门。在这里拜,属于是拜错了码头。】
【我这不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正确的庙门嘛……】清告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小日子便是如此,生机勃勃的老年人、死气沉沉的青年人、生无可恋的中年人。
不过,绘名的这番毒舌吐槽,倒也让他狂热而略有破罐子破摔的心绪稍微冷却了下来。是的,丧失自信力的华国人,在走投无路时,总是会下意识地求神拜佛,怀古伤今。但这终究只是一种精神麻醉。除了无奈地等待、尽力地享受当下之外,一定……一定还有很多他能做的事情。
嗯......疯之前抽空去某个神社放把火?丰川清告摸了摸下巴思考,心中对初华的杂念完全放空。
从明治神宫出来,他们又转去浅草寺。
与前者的庄严肃穆不同,浅草寺充满了江户时代热闹的、属于市井的烟火气。通往正殿的仲见世商业街上,游人如织,两旁的小店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幡,烤仙贝的酱油香、人形烧的蛋糕香混杂在一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与欢笑声,扑面而来。
“想不想求个签?”清告指了指不远处的授与所,那里的木架上,系满了白色的签文,像一片片祈愿的雪花。
“嗯!”初华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们并肩摇动着那古老的、沉甸甸的六角签筒,听着竹签在里面哗啦啦地碰撞,直到一根签,从下方的小孔中“啪嗒”一声掉落。
丰川清告的签,是第七十七番,吉。
【待放花开未见功,不如暂把此心藏;时来自有东风送,凡事和谐大吉昌。】
他看着签文,愣了许久。
那句“不如暂把此心藏”,让他有些思索。他自嘲地笑了笑,将签文仔细地折好,放进了口袋。
而初华,她摇出的,是第十七番,大吉。
【月出光辉四海明,前途禄位见太平;浮云扫退终无事,可保祸患不临身。】
“哇!是大吉!”初华惊喜地叫出声,像个得到了满分考卷的孩子。她举着签文,反复地看着那句“可保祸患不临身”,脸上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
“太好了,清告君你看!”她兴奋地将签文递到他面前,“我们都会一直没事的!”
“是啊,”清告看着她那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快乐,心中的阴霾也被暂时驱散了,“太好了。”
他伸手,将初华因为兴奋而有些散乱的鬓发,轻轻地别到耳后。
他们没有把“吉”签系在寺庙里,反倒是一起去授与所,求了一对成双的、刺绣精美的“开运除灾”御守,留在自己身上。
离开正殿后,他们彻底融入了仲见世的热闹之中。清告给初华买了一串淋着晶亮甜酱油的烤丸子,看她小口小口地、像爱惜珍宝的仓鼠一样吃着,腮帮子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初华则坚持要买一个热气腾腾的人形烧,挑了最好看的一个鲤鱼旗形状的,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第一口就递到了清告的嘴边,直到他咬下去,才心满意足地吃剩下的那部分。
他们逛着一家又一家的小店,指尖划过江户切子玻璃杯冰凉而精致的刻花,在琳琅满目的招财猫摆件前驻足。最终,初华的目光,被一对小小的、穿着和服的兔子挂饰吸引了,一只粉色,一只蓝色。她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将粉色的那只珍重地挂在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踮起脚尖,把那只蓝色的兔子,系在了丰川清告刚刚求来的、那个承载着他们共同祈愿的“开运除灾”御守上。
“哦?”清告低头看着那个系在御守上的蓝色小兔子,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我还以为……会挂在更显眼的地方呢,比如我的手机上?”
“那、那还是太明显了一些……”初华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手机上那只粉色的小兔子,“被、被人看到的话……”
作为现役偶像,她还是得保持着这种草木皆兵的警惕,重要的是,被祥子发现的话.......
清告轻笑出声,没有再逗她。他握住她的手,将那个系着蓝色兔子的御守,和她的手一起,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夏天刚刚到来,这是一个美好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季节。
各种美好或悲剧的故事,都还来得及,一步一步地,慢慢发生。
就比如现在。
当他们正并肩走在人潮涌动的商业街上,分享着同一杯冰镇的抹茶拿铁时,丰川清告的脚步,忽然几不可察地一顿。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像一台高精度的雷达,在嘈杂的环境音中,捕捉到了几个极其熟悉的“频率”。
他立刻抬起眼,目光如利剑般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街角另一端。凭借着非凡的体质与感知,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五个熟悉的c团身影——高松灯的紧张,椎名立希的焦躁,长崎素世的甜美笑容,丰川祥子的从容……以及,若叶睦那份独特的、安静的存在感。
他心中猛地一动,却没有立刻出言提醒。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恶劣的、看戏般的心态,想看看命运的丝线,会如何在这街角交汇。
他想让身边的女孩,再多享受几秒钟这无知无觉的、纯粹的甜蜜。
直到他估摸着她们已经走近到肉眼可见的距离,他才不经意地,在完全沉浸于幸福之中的初华耳边说道:
“初华,我好像……看到祥子了。”
“!!!”
初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是一种刻入dNA的战栗。她的大脑甚至在一瞬间闪过了“立刻启动蜘蛛侠战衣从原地垂直起飞逃走”的荒谬念头。
但下一秒,她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抓住丰川清告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拉着他冲向了旁边最近的一家大型商场。
另一边。
今日较早完成了乐队排练的cRYchIc五人,也趁着周六的午后,难得地出来放松一下。
若叶睦是最先看到丰川清告他们的。
或者说,是她脑海中的莫提丝,最先发出了警报。
【睦……你看那边!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睦顺着莫提丝的指引望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即使戴着墨镜和口罩,身形也依旧挺拔的丰川清告。而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心有灵犀般,丰川清告也遥遥地,向她的方向投来了一瞥。
那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读懂的、短暂而沉重的对视。
然后,睦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亲密地挽着清告手臂的、浑身散发着幸福光芒的女孩——三角初华的身上。
【那条金毛犬是谁?她怎么会和清告叔叔在一起?!】莫提丝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愤怒。
但若叶睦没有。在昨晚那场颠覆世界观的交谈之后,再看到此刻初华脸上那毫无保留的、灿烂的笑容,她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醋意。
那双空灵的金色眼瞳里,只有一种情绪。
悲悯。
“睦?”
丰川祥子在这种时候总是最敏锐的。她察觉到了身边青梅的僵硬与失神,顺着若叶睦的目光看去。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熟悉的、穿着贝雷帽的背影,和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手,匆匆消失在百货商场的旋转门后。
“怎么了?”长崎素世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祥子的眉头,却缓缓地皱了起来。她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那是……初华……和……”
她的声音顿住了,因为那个男人的背影,虽然只有一个轮廓,却也该死地熟悉。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