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会上的暗流与猜忌,如同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苏绵绵的骨髓。她独自走在返回石室的路上,夜风裹挟着寒意,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墨曜闭关的石门依旧紧闭,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与唯一可能的依靠之间。孤独和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石室内冰冷而空旷,只有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打破死寂。苏绵绵蜷缩在兽皮垫上,将脸埋入膝盖,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和心底的彷徨。权力的外衣如此冰冷,她宁愿回到最初那个只需担心温饱、虽恐惧却简单的时刻。然而,赤炎染血的身影、墨曜濒死时的眼神、族人绝望的面孔……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提醒着她早已无法回头。
就在她心绪纷乱至极点时,石室厚重的兽皮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无声地掀开。
苏绵绵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那个她以为短期内绝不会出现的身影。
墨曜。
他静立在门口,身形依旧挺拔,但脸色比闭关前更加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沉淀到了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暗金流光之中。周身的狂暴气息已彻底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寂,却比以往的冰冷更让人心悸。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整个石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说话,深邃的墨瞳落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目光锐利如昔,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里面没有了议事厅时的绝对威压,也没有了神性失控时的暴戾,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苏绵绵看不懂的东西。
“他……他们不信我。”苏绵绵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像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可以倾诉的大人,“我说了地下的感觉,可他们觉得我在胡说……大长老他……”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怎能用这种琐碎的抱怨来打扰他?他刚刚经历生死,需要的是静修。
然而,墨曜并没有露出不耐或斥责的神情。他缓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近乎小心的滞涩感,仿佛在适应这具经过神血淬炼后变得既强大又脆弱的身躯。他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她湿润的脸颊,拭去那冰凉的泪痕。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又陌生得让苏绵绵浑身一僵,忘记了哭泣。
“我知道。”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波澜,“不必在意。”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安慰,没有承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他不是在否定她的感受,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些质疑,无关紧要。
“可是……”苏绵绵还想说什么。
“你的‘感觉’,比他们的‘经验’更接近真实。”墨曜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进她的眼睛,仿佛要直视她灵魂深处那与众不同的感知力,“黑瘴林的异变,遗迹的崩塌,乃至我体内的力量……都已非寻常经验可揣度。”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源血之心”的悸动。“这世界正在改变,旧的规则正在崩塌。能看到变化的人,才能活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肯定她那种玄乎的能力的价值。不是在安抚,而是在陈述一个他基于自身经历得出的残酷结论。
苏绵绵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委屈和彷徨,竟在他的话语中奇异地沉淀下来。她明白了,他不是在哄她,而是在告诉她一个更严峻的现实——她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这才是混乱时代里唯一的指南针。
“灰岩山脉的痕迹,地下的悸动……”墨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眼底暗金流光微闪,“并非孤立。有东西在窥伺,在试探这个世界的‘边界’。部落,只是风暴中的一叶扁舟。”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苏绵绵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墨曜都如此凝重……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声音带着依赖。
墨曜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跳动的篝火,侧脸在火光下投下坚毅的阴影。“活下去。变得更强。”
他重新看向她,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多了一份之前未曾有过的、近乎托付的意味:“你需要尽快掌握你的力量。不是被动感知,而是主动运用。部落需要你这双‘眼睛’。”
说完,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闭关显然尚未结束,他此次出来,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的状态。
在他转身的刹那,苏绵绵鼓起勇气,伸手拉住了他冰冷的衣角。
墨曜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你的伤,怎么样了?那股力量……”她声音颤抖,充满担忧。
墨曜的背影有瞬间的僵硬。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暂时……平衡。”语气平淡,却掩不住其下的凶险。
他没有多说,轻轻抽回衣角,身影融入石室外的黑暗中,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兽皮门帘落下,石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
苏绵绵呆呆地坐在原地,脸上泪痕已干,心中却波涛汹涌。墨曜的短暂出现,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温情安慰,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冰冷。但那无声的肯定,那沉重的托付,那看似随意却充满力量的触碰,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分量。
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前路艰险,质疑难免,但你必须站起来,你必须变强,因为我和这个部落,需要你。而我,会在我选择的道路上,以我的方式,守护这条船。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如同石缝中萌发的嫩芽,顶开了压在心头的巨石。彷徨和委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勇气。
她擦干眼角最后的湿意,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好吧,既然无法逃避,那就面对吧。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也为了……能真正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永远被护在身后。
苏绵绵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好,闭上双眼,第一次主动地、全心全意地,尝试去沟通、去理解体内那神秘莫测的灵泉空间和生死平衡之力。
石室之外,遥远的夜空下,墨曜并未走远。他立于悬崖边缘,任由寒风吹动他的衣袍,暗金色的瞳孔望向灰岩山脉的方向,又缓缓扫过沉睡中显得无比脆弱的部落。
内忧外患,步步杀机。但他的眼神,却比万年玄冰更加坚定。
守护的方式,从来不止一种。而有些羁绊,已在无声中,系成了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