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曜以雷霆手段确立苏绵绵长老地位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墨蛇部落内部持续发酵,激起层层暗流。表面上的反对声被绝对的力量强行压下,但水面之下,不满、猜忌、恐惧和盘算,却如同滋生在阴影中的苔藓,悄然蔓延。
苏绵绵正式搬入了位于首领洞穴旁、原本属于银硰的一处独立石室。这石室比之前的居所宽敞许多,内有储存草药的壁龛和简单的石制器皿,象征着地位的提升,却也像一座华丽的囚笼,将她置于无数目光的焦点。
接下来的几天,她试图履行“长老”的职责,跟随青渊巡视防御工事,参与物资分配会议,甚至硬着头皮出席了一次由大长老主持的、商讨如何安抚阵亡者家属的集会。然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战士们对她恭敬却疏离,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仿佛在看一件强大却不可控的武器。普通族人则更加直接,当她走过时,交谈声会戛然而止,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好奇,有感激(因她唤醒墨曜),但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排外和疑虑。几位长老,尤其是大长老,表面客气,言辞间却绵里藏针,不断用部落传统和“规矩”来无形地束缚和试探她。
“绵绵长老年轻,对我族习俗不甚了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此举虽好,却与祖制不合,恐引先灵不快啊……”
“决策关乎全族生死,还需谨慎,不知绵绵长老有何高见可确保万无一失?”
每一次会议,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苏绵绵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心累远胜于身体的劳累。她发现自己擅长的并非是权衡利弊的政治博弈,而是那种对能量、对生命本源的直觉感知。在讨论具体事务时,她往往语塞,而当她偶尔凭借模糊的预感提出某些看似不合常理的建议(例如建议加固某段看似稳固的围墙,或提醒注意水源地的某种微弱异味)时,换来的多是礼貌的沉默或隐晦的嘲讽。
只有青渊,在公开场合坚定地支持墨曜的决定,在执行具体事务时,会认真考虑苏绵绵那些看似“直觉”的提醒,并私下派人核查,几次下来,竟真的提前发现了一些隐患,这让他对苏绵绵的“能力”更加信服,但也仅限于是对“工具”价值的认可。
真正让苏绵绵感到窒息的,是孤独。墨曜自那日议事厅露面后,便再次进入了深度的闭关状态,似乎在全力巩固体内那危险的力量平衡,洞穴石门紧闭,谢绝一切打扰。她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和沟通的支柱。
夜幕降临,苏绵绵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室里,望着跳动的篝火出神。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墨曜给的黑色鳞片,冰凉的触感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她开始怀疑墨曜的决定是否正确,将她推到这个位置,是否真的对部落有利,还是仅仅因为他需要一双“眼睛”,一个可以替他“看清”某些东西的工具?
这种压抑的日子在几天后被打破。一名被派往远离黑瘴林方向、靠近灰岩山脉边缘的小队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们在例行狩猎时,发现了非兽类的、诡异的足迹和几处被匆忙掩埋的篝火痕迹,痕迹很新,手法专业,绝非野兽或普通流浪兽人所为。更令人心悸的是,小队中一名最老练的猎手声称,在风中嗅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影豹族截然不同的、带着硫磺和金属腥气的陌生气息。
消息传回,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不是影豹族?那会是谁?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还有新的势力在暗中活动?是敌是友?
大长老等人倾向于加强戒备,静观其变,认为部落经不起另一场冲突。青渊则主张派出精锐斥候深入侦查,弄清对方底细。
就在争论不下时,一直沉默的苏绵绵,心头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不安的悸动感,顺着地脉,如同涟漪般传入她的感知。那感觉并非来自灰岩山脉方向,而是……更深、更遥远的地下,带着一种古老的、沉睡的恶意,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外界的动静惊扰,翻了个身。
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种感知比看到足迹和气味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恐惧。
“不止……一拨人。”她抬起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打断了长老们的争论,“地底下……有东西……醒了。很古老……很危险。那些痕迹……可能只是……诱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有惊疑,有不解,更有深深的忌惮。地底下有东西?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绵绵长老,此话何意?地底有何物?”大长老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
苏绵绵无法解释,那种感知玄之又玄。她紧紧攥着衣角,努力组织语言:“我说不清楚……但那种感觉……不会错。有人在试探,在……唤醒不该醒的东西。我们必须非常小心。”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在讲究证据和经验的长老们听来,近乎巫祝的呓语。
然而,一直沉默旁听的青渊,却想起了苏绵绵之前数次看似荒谬却应验的“预感”。他看向苏绵绵苍白的脸和眼中不容作伪的恐惧,心中天平开始倾斜。
“首领闭关前有令,绵绵长老的感知,需慎重对待。”青渊沉声开口,压制了现场的骚动,“我会加派双倍人手,扩大警戒范围,尤其是地下洞穴和古老遗迹的方向。同时,侦查小队照派,但以潜伏观察为主,绝不可轻易接敌。”
大长老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青渊坚定的眼神,想到墨曜那日的威严,最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决策在压抑的气氛中通过,但苏绵绵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对自己的不信任和排斥,更深了。
她独自走出议事厅,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她抬头望向墨曜闭关的洞穴方向,石门依旧紧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权力的赋予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复杂的漩涡。外有未知的强敌环伺,内有根深蒂固的猜忌排挤,而她所依赖的最大靠山,却正处于自身最危险的平衡之中。
暗流已然汹涌,而她,正站在漩涡的中心。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她那份不受控制的能力,究竟是福是祸?少女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却也有一丝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倔强,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