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陈青的生活仿佛被嵌入了“铁砧”的节奏。
白日里在伤营当值四个时辰,以精妙的医术和沉稳的态度赢得了更多伤员的信任,甚至连那个阴阳怪气的胡先生,也只在远处冷眼旁观,不再上前挑衅。
夜晚,他则在漏屋中借助回气丹和《基础锻骨诀》默默疗伤、巩固初入凝气境的修为,同时反复研究那块拓印下来的地图残片。
残片上的地形依旧陌生,那三道风旋的标记是他唯一的线索。阿茴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他也不敢轻易向其他人打听,以免打草惊蛇。
这日,他刚处理完一名伤口感染的伤员,独臂汉子再次出现。
“陈青,跟我来。疤面爷有安排。”
陈青洗净手上的血污,默默跟上。这一次,他们没有前往黑市,而是沿着洞窟另一侧一条更加灼热、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气息的通道向下行走。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岩壁呈现出暗红色,仿佛被地火常年灼烧。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熔岩洞窟,这里被称为“地火熔窟”。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洞窟中央是一个翻滚着暗红色岩浆的池子,炽热的光芒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通红。
池子周围,搭建着数个大小不一的锻造台,一些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匠人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烧红的金属胚子。
这里,是“铁砧”真正的核心,武器和盔甲的产出地。
疤面并不在这里,负责管理此地的是一个身材矮壮、皮肤被火光烤得黝黑发亮的老者,别人都叫他“火伯”。
“新来的?疤面交代了,让你过来帮把手,也见识见识。”
火伯的声音洪亮,带着金属的质感,他指了指角落一个堆积着不少废弃金属边角料和失败兵器的地方,“先去把那堆废料分拣一下,还能回炉的重锻,彻底无用的清理出去。
小心点,有些东西还带着残存的锐气,别割伤了手。”
这活计看似粗笨,却需要眼力和对材料的认知。陈青没有多言,走到那堆如同小山般的废料前。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神念微动,如同细密的筛子,扫过眼前的金属堆。
踏入凝气境后,他对能量和物质的感知更加敏锐。
在他的神念感知下,这些废料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其中一些还残留着微弱的能量波动,或是锻造时融入的特殊材质未能完全激发,或是某些兵器破碎后,其核心符文尚未彻底消散。
他挽起袖子,开始分拣。动作不快,却极为精准。
手指拂过那些锋利的断口和棱角,偶尔有残存的锐气试图割伤他,却总被他指尖流转的细微内力或悄然出现的无形气丝轻轻荡开。
火伯起初只是随意瞥了几眼,但很快,他那双被火光映照得发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他注意到,陈青分拣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分类极其明确:能量波动微弱但材质尚可的放一堆,彻底沦为凡铁的放另一堆,甚至还有极少几块看似不起眼、却被陈青单独挑出来放在一边的金属碎片
——那几块碎片,连他都差点看走眼,是某种稀有金属含量极低的“夹生料”,极难处理,但若方法得当,或许还能榨出最后一点价值。
“小子,眼力不错。”火伯走到陈青身边,拿起一块他单独挑出的“夹生料”看了看,“跟谁学的认料?”
“自己瞎琢磨的。”陈青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平静地回答。
这并非完全虚言,六扇门的卷宗涉猎颇广,其中也有部分矿物和锻造的基础知识,加上《千缠丝》带来的超凡感知,让他能察觉到许多常人忽略的细节。
火伯哼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但语气缓和了些:“光会认料还不够。锻造之道,在于‘塑形’与‘注灵’。
看得再准,手跟不上,也是白搭。”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空闲的小型锻造台和炉火,“分拣完了,去那边试试手,把那几块‘夹生料’给我熔了,提纯看看。小心地火猛烈,控制不住就别逞强。”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考验。陈青看向那跳跃的地火,其中蕴含的狂暴能量远超普通炭火。
他走到锻造台前,用铁钳夹起一块暗沉无光的“夹生料”,投入炉火之中。
地火瞬间将金属包裹,发出滋滋的声响。陈青凝神静气,并未像其他匠人那样疯狂鼓动风箱,而是将一丝内力缓缓注入地火通风口旁的某个简陋符文之中——这是他刚才观察其他匠人操作时暗自记下的。
内力注入,地火的火势微微一滞,随即变得更加凝聚、稳定。他小心地操控着内力,维持着火焰的温度和范围,神念则紧紧锁定火焰中的那块金属。
在他的感知中,那块“夹生料”内部的杂质和稀有金属正在地火的灼烧下缓缓分离。
这是一个精细的过程,温度过高,稀有金属会一同气化;温度过低,杂质无法祛除。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青的额头见汗,对内力和神念的精准操控要求极高。
终于,当那块金属缩小了近三分之一,表面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其他部分截然不同的暗金色光泽时,他迅速用铁钳将其夹出,浸入旁边的冷却液中。
嗤——!
白汽蒸腾。
待冷却后,陈青将那块提纯后的金属递给火伯。原本巴掌大小的废料,如今只剩下鸽卵大小,颜色暗沉,但仔细看,核心处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暗金纹路。
火伯接过,用手指用力捻了捻,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眼中惊讶之色更浓:“好小子!第一次用地火,就能将‘黑曜铁’的精华提炼出三成?
虽然手法生疏,火候掌控也欠佳,但这分感知力和控制力……疤面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怪胎?”
他看向陈青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有点意思。以后伤营不当值的时候,可以常来这里。地火熔窟,最是锤炼人对力量和控制的把握。”
陈青心中微动,知道这或许是一个提升实力、甚至接触“铁砧”核心秘密的机会。
他躬身道:“多谢火伯。”
就在这时,熔窟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名“铁砧”的成员抬着一个浑身焦黑、奄奄一息的人冲了进来。
“火伯!快看看!老吴他们小队在外面遇到了‘疯匠’的人,起了冲突,老吴被那疯子的‘熔铁手’打伤了!”
被抬进来的人胸口有一个清晰的、仿佛被烧红的烙铁印上去的焦黑掌印,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下面的骨头都带着焦痕,一股灼热暴戾的气劲在他体内肆虐,生命气息如同风中之烛。
火伯脸色一沉,上前检查了一下,眉头紧锁:“好狠的熔铁手!火毒已攻心,难办!”
陈青站在一旁,神念扫过伤者,立刻感知到那股如同岩浆般灼热、充满破坏性的异种真气正在迅速侵蚀伤者的心脉。
他上前一步,对火伯道:“火伯,或许可以让我一试。”
火伯看向他,眼神锐利:“你有办法?这火毒极其霸道,寻常药物和内力逼毒,只会加速其爆发。”
“无需逼毒。”陈青冷静道,“《千缠丝》可导引、分化气劲。
我可尝试以气丝为引,将其体内肆虐的火毒之气,引导至其四肢末梢无关紧要之处,再行放出。
虽不能根治,或可暂保心脉,争取救治时间。”
火伯盯着他看了几秒,猛地一挥手:“好!你且试试!需要什么?”
“银针,越多越好。再需一盆冰水。”陈青快速说道。
东西很快备齐。陈青屏息凝神,双手如穿花蝴蝶,数十根银针瞬间刺入伤者胸前、手臂、腿脚各处大穴。
同时,近百根细若游丝的《千缠丝》气丝,顺着银针悄无声息地渡入伤者体内,如同最灵巧的导航,小心翼翼地包裹、引导着那些狂暴的火毒之气,沿着特定的经脉,缓缓向伤者的十指和脚趾末端汇聚。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要求施术者对内力、神念有着超乎寻常的精细掌控。陈青全神贯注,额头汗珠滚落,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一炷香后,伤者的十指和脚趾开始变得通红、肿胀,甚至冒出丝丝白烟。
“放血!”陈青低喝一声。
旁边早有准备的人立刻用匕首划开伤者的指尖和脚趾。
嗤——!
几股带着灼热气息的黑血飙射而出,溅落在准备好的冰水中,发出滋滋声响,甚至让冰水都翻滚起气泡。
随着黑血排出,伤者胸口那焦黑的掌印颜色似乎淡了一丝,他原本急促的呼吸也略微平缓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气息不再像之前那般急速流逝。
“暂时稳住了。”陈青收回气丝和银针,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动,显然消耗巨大。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匠人和“铁砧”成员,看向陈青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撼。以这种方式化解“熔铁手”的火毒,他们闻所未闻。
火伯看着陈青,眼神复杂,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好一个《千缠丝》!小子,你这份本事,在朔风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疯匠’那个人……睚眦必报,你救了他要杀的人,他恐怕会记下这笔账。”
陈青擦去额角的汗,目光平静。他早已明白,在这朔风城,想要安稳地隐藏下去,根本是奢望。
既然避不开,那便只能迎上去。
他看向熔窟之外,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座混乱之城的全貌。
风暴,似乎越来越近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躲避,也要开始借助这风暴,磨砺自己的刀锋。